新后膝下,可还养着一位四阿哥啊。
尤其朝中支持太子之人,更是警惕不安。
次日初十,清早起来天阴沉沉的,皇子公主们的课都停了,尽在皇后那边侍疾,敏若带着瑞初过去之后,见皇后今日难得有了些精神,一点点安排自己身后之事。
黛澜受妃位、茉雅奇已嫁,这两桩心事落了地,她还放心不下的就是穆尔登格,求康熙恩赐了一个郡君封号,并将自己嫁妆中的一处庄园取出赠与穆尔登格,特地嘱咐,穆尔登格随时有权利上佟家探望、接走仍在佟家读书习武的岳兴阿。
同时道:“初嫁从父,再嫁便由己了。倘若日后遇到合适之人,无论赫舍里家还是佟家,都无权阻拦你另结佳偶。”
穆尔登格泣不成声,用力磕头谢恩。
皇后对她笑了笑,又招手唤四阿哥近前来,叫他跪在床前,一字一句地嘱咐他:“额娘寿数已终,无福见你长成、成家、立业,此为一憾也。然寿数天定,非人力可以左右,额娘天命已至,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只愿你日后恪忠孝之道、行仁义之举,方不复额娘多年教诲。”
四阿哥眼中含泪,磕头应是。
借着这股精气神,皇后又要张口说什么,开口却是一阵的咳嗽,康熙忙搂着她给她顺气,皇后咳了好一阵,方才那点精气神好像也消了不少,闭目喘息许久,才又继续道:“我为你相中了一门亲事,你皇父也应允了……是费扬古家的乌拉那拉氏格格,她额娘是觉罗氏,听说、她出落得娴静端庄,堪为良配……”
她话已说得断断续续的了,康熙目露不忍之色,唤她:“布尔和,歇歇吧……”
皇后执拗地摇头,冲四阿哥伸出手,四阿哥忙将手递去,只见皇后郑重道:“日后,你与她,结为夫妇,应、相互扶持,共同……共同孝敬你皇父与额娘——”
皇后说着,冲德妃伸出了手。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无数双眼睛猛地看向德妃,敏若眼神最利,又靠前,看到德妃一瞬间的错愕,与随之浮起的,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的复杂神色。
而皇后定定看着德妃,目光灼灼,坚定有力。
在皇后执着的目光下,德妃低着头上前,却没言语,只默默磕头行了一礼。她曾以宫女身份侍奉过先后、佟佳氏两任皇后,受到的是宫廷中最严苛的礼仪规矩培训,习惯早刻在骨子里,如今行起礼来,还是温顺恭敬的模样,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皇后只沉默地冲德妃伸手,待德妃在她的注视下不得不将手递上时,皇后才松了松眉眼,将四阿哥的手送到德妃的手里。
德妃离得很近,听到皇后的低喃声:“乌雅·殊兰,我、将禛儿还给你了,今生亏欠你的,来世、来世做牛做马……回报与你……”
德妃重重磕了个头,道:“妾,万不敢当。”
皇后阖眼一瞬,没能听到她陈情表态,皇后大约是有些失望的。然此刻强求也无益,皇后只能用力重重拍了拍母子二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她卧病在床已久,气血劲力都被日复一日的病症消耗得见底了,这会很用力的、寄托着希望的一下,落在德妃手上,也只像轻飘飘地落下的一片羽毛一般而已。
德妃闭目垂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总归有些复杂。她以为这个时候自己应当欢喜,然后喜意却一点都生不出来,甚至心里还有些发酸。
曾经日思夜想的儿子的手此刻就在她的手中,她却没有再获珍宝的欢喜,而是下意识地想起她的胤祚,想起她的胤祯……
皇后竭尽力气将四阿哥又交还给了德妃,目光带着眷恋、不舍,一寸一寸地打量四阿哥的面孔,四阿哥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死死咬着牙,没敢哭出声,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悲伤。
皇后自然也能看出来,她眼中也盈满了不舍与悲意,心疼得恨不得立刻抱紧这个孩子,可惜终究是有心无力。
她只能又摸了摸四阿哥的头,低低嘱咐:“不哭、不要伤心,额娘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看着你。……黛澜……”
黛澜膝行上前,皇贵妃握着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出口来,却只剩:“你要,好好的……”
见她目光不住往穆尔登格身上看去,黛澜低声道:“黛澜会的,黛澜也会照顾好穆尔登格姐姐,请长姐放心。”
皇后目光中似是酝酿着一坛苦酒,愈听黛澜如此说,其中的苦涩之意便愈浓。她终于忍不住看向康熙,目露哀求,康熙压下喉中酸楚,尽量用正常平缓的语气说,“朕会厚待黛澜,你放心。”
皇后这才低低笑了一下,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眼光却充满着留恋、苦涩,不肯从康熙身上移开。
康熙低了些身,让自己离皇贵妃又近了一些,揽着皇贵妃,倒似二人相互依偎似的。
深宫中多年的相互陪伴,他对皇贵妃用情不比两位先后少,不然也不会在昨日执意下旨,立皇贵妃为后。
一众宫妃垂头跪坐,敏若有些怕瑞初和安儿今日太伤心,又苦恼于该如何教他们认清、学会接受生死。
又或者……其实她也有些厌烦面对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