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好像即将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一段跌宕起伏令人惊艳的故事,而眼下,故事的主角却还都没彻底长大。
她笑眼听着安儿说话,瑞初伏在她怀里,乖巧地依偎着她,此时瞧着还是母亲怀中的弱女,但端正坐起时,眉眼间已有了坚韧不凡的气度姿态。
而安儿,过了一个年也愈见沉稳了,独眉眼间那点少年轻恣意气还没散尽,敏若没强压着他一定要彻底沉稳起来。安儿已经成长得很快了,他已能够冷静地权衡利弊、接受他的皇父可能在忌惮他与他背后的母族这个残忍的事实、并且为自己谋求生路。
他已经足够优秀。那点轻恣意气,倒不如说是敏若希望他留下的。无论如何,在安儿彻底长大之前,总还有她来为安儿遮风挡雨。
年后,向书芳坦白之事拖无可拖。敏若也没有瞒着书芳的立场,如今事态还不算很糟,孩子出生也有是位小公主的概率,一切一切还都是未知数,只有康熙的许诺是彻底落实了的。
康熙那日与她透露到那个程度,便是有希望通过她来告诉书芳这件事的意思。讨人嫌的事情人老人家懒得做,敏若不舍得让书芳一直被瞒在鼓里,所以只能无奈入局,遂了康熙的心。
孩子名义上不能是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有些难以接受。但身在皇家,处在这紫禁城里,谁又能事事都如意呢?
有些事情,书芳看透得太早,在寻常人家里对自己不是一件好事,但在这宫中,却是生存所迫的无可奈何。
权衡利弊、分辨局势,这是书芳很小就学会了的。她亲自将这些生存之道教给书芳,这些年来,书芳也一直都运用得很好。
希望这一回,书芳还是能保持原本的水准。留给书芳伤心的余地不多,权衡利弊,康熙所言不虚,那个孩子出继出去,是对他来说较为平稳的一条路。
想得再怎好,真到要开口的那一刻,敏若还是有点怂。
来之前她见了萧仁歧,问了书芳的脉。萧仁歧大抵是得了康熙的暗示,因而颇为配合地将书芳的身体状况全盘招来,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大字“非常好”。
再壮一点大概能去打牛了。
这些年书芳与公主们一起上的骑射课不是白上的。
敏若听他那样说,才微微松了口气。再一想到萧仁歧这般配合是因为什么,不由又在心里暗骂康熙。
但不得不说,这是她头一次,大概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心甘情愿地为康熙所利用了。
不是相互利用,也没借机薅康熙一把羊毛。
然敏若心中却无遗憾——她只是偷摸骂了三天“狗皇帝不做人”而已。听说康熙传召了太医,喝了三天疏风散寒汤,宫内嫔妃闻风而动,每天变了花样往乾清宫送补汤,有脸面能进得去乾清宫门的也纷纷亲自登门慰问,敏若则继续在宫里骂狗皇帝,蹲着骂了五天,积蓄足勇气,才走向储秀宫门。
书芳见她来了还怪稀奇的,近来宫中各处都在裁制春衣,地方新进了颜色料子,书芳叫人摆在日头下分辨颜色,她懒洋洋地坐在围栏下,见敏若来了,扬眉道:“贵足竟踏贱地?”
自元宵日宫内赏灯之会后,她属实有些日子没见到敏若了。敏若懒得出门,近日天气不大和暖,她也不好出去走动。
敏若听她带着笑说话的语调,心却忽然定住了,一面举步向内走,一面随口道:“我再不来,怕见面时你要抱怨我不惦记你。”
书芳轻轻哼了一声,“拈酸吃醋非我所为!”
敏若回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一番插科打诨,敏若心里到底有了底。然而她也不全然信萧仁歧,进殿后还是先摸了书芳的脉,望问切问一番,确定书芳的身子确实很好,才道:“我是有一桩事要告诉你的。本来,这个时候我不该和你说,但思来想去,若是瞒到日后才反而不好。”
等到孩子落了地,怀着数月的期待忽然从康熙口中听到冷冰冰的现实,女子产后身心俱疲,届时会受到的打击恐怕是以倍数增的。
倒不如让她现在来做这个坏人。
书芳一面给她斟茶,一面笑道:“姐姐一向是果决之人,什么事能叫姐姐这般犹豫的?”
“若是与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有关呢?”敏若口吻看似轻松,却隐有试探之意。
书芳似乎怔了一瞬,旋即轻笑:“那我大抵猜到是何事了。您放心吧,我心中早做好了几分准备,便是真有那一日,也能坦然接受。也没什么不好的,若真是个皇儿,离了这滩浑水,反而是长命安稳之象。”
她说得隐晦,敏若却一下明白过来。她微迟疑一瞬,方道:“你早猜到了?”
“从前听你说怀孕的女子会有些特别的直觉,我还觉着不敢相信,如今亲自体会到,却不得不信了。”
书芳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敏若有些担忧的神情,才解释道:“咱们那位皇上,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钓鱼了才放饵。他忽然叫萧仁歧来给我安胎,我心里总有几分不安。
一开始确实什么都猜不出来,可年后,命妇入宫请安,显亲王妃、信郡王妃忽然一齐来找我,为安王府之事,想求我在皇上面前说一说。我才忽然有了一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