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英王进入地牢时,陈谊左手撑着头,右手捻着棋子,深思。
有人落下一子,陈谊坐正了,跟。
陈谊输。
她倒一点也不气馁,抬眸看着对方,满是欣赏和佩服。又快又准又狠,这是个不得了的聪明人。来着衣着不凡,头顶的宝冠、腰间的衣带和垂下的玉佩,无不昭示着优越的家世和尊贵的地位。他的手指修长但粗糙,掌心的老茧明显,手上和脸上都有刀剑痕迹。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英王殿下。”陈谊敛容,正身行礼。
她等他很久了。
“待在牢,无非是要在联谊书公开前避开李家的审查。”陈卫说,“冒进但有效。”
陈谊没有回应这句。
“风乐出现了。饶来和潘恩斯在双月楼见的第二面,我听到了。”
“我的暗卫没有听到过特别的琴声。”
“我师父也没有。”陈谊抬眸,“或许,只有会天音的才能听到风乐。而且可能会风乐的听不到天音。”
“匪夷所思。”陈卫信。
“你不该把你会天音的事情告诉我。”陈卫如寒芒的目光深深打量着对方,“很危险。赤子抱金。”
“与风乐交锋后,我吐血了。内脏受损。”陈谊看着陈卫,眸色很沉,“这场较量,我既然已经上场,便不死不休。李宣寐身体康健,却英年病逝。这是我的前车之鉴。”
“我想,殿下应该同意易清和郡主的婚事。我第一次听到奇怪的琴声,是在双月楼。时间基本能对上郡主对易清怦然心动的那一刻。那个点双月楼没什么人,易清知道我的行程。若不是李文岐和潘恩斯作乱,我还不能撞上。”
“你怀疑易清?”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况且、只是观察。”
“为了观察,你让我同意我独女和一个无权无势无能的小子的婚事?”陈卫的语气中没有多少情绪,却让人感觉周遭的空气稀薄了三分。
“……”陈谊沉默良久,“对。”
如果易清真和风乐有关,他的目标不可能只是陈织云。诱敌深入,才能瓮中捉鳖。
“可以。”
出乎意料的,好像没有多少心理负担。陈卫同意了。
至此,陈谊独自在牢里待到除夕的深夜,新春的子时,直到英王的家臣报告联谊书已经漂漂亮亮地贴在了阑瑶居。
看到那张散发着墨香的纸,她的手指慢慢抚上厚实光滑的金辉纸,最终停留在了铁画银钩的“谢文知”三字上。
“新年好。”青年踏着雪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檀香。
“新年好。”陈谊的手指收回至袖袍中,看着青年,她说。
“我带了自己包的饺子,虾仁馅的哦。”谢识之看着她,唇角弯起,“还带了烟花。”
“…”青年温顺得让陈谊害怕,她眯了眯眼,“池早没有和你说过吗?为了掩护饶来,我拿你混淆视听。”
“我不信。”谢识之笑了。纯白的雪那刻在他面前失色。
一晌贪欢。
跪在李家的家规前,她想起了一些不堪提起的破碎往事。
长平的酒楼,温香的房间,陈谊看着没有脸、身子也模模糊糊的言盛,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记忆中,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含着泪,紧锁的眉头几乎锁不住汇聚起来的眼泪。那是一双很澄澈的眼睛,干干净净的,能让人想起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美的事物,陈谊的第一反应是“像他的眼睛”。即使她已经丝毫都不记得了。
他转过身,费劲全力握住椅背,才使得自己没有崩塌。
“滚。”
这是言盛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字。
她不喜欢后悔,也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此,一个不知何处而生的念头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她会后悔谢识之。
陈谊闭着眼,深叹了一口气。
对于一年前,在更庄重气派辉煌的祠堂里,在一排排嵌在排位的平安扣前,在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熏瞎的香火中,在环坐着的各位长辈提防的眼神下,被询问的问题,陈谊在这个简单普通的宅子里,在一本泛黄的家规前,在隐约响起的鞭炮声中,在李阳阳的眼神下,做出了同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