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腊月初九,伯庸县衙继续升堂审理苏小痣追讨田宅案。
岑玉第二天一早没看见宋灵均,闻着鼎沸人声一路走到亲民堂上倒是和带着苏小痣过来的钱天然撞个正着,俩人面面相觑,岑玉问她:“这都快要升堂了,看见那混球了?”
钱天然摊了摊手:“谁知道。”
哪知道这时候宋知县突然在后面出现,一阵风似的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背后骂人不好啊。”
宋灵均衣冠齐整,眼下乌青,没精打采地爬上了太师椅。
岑玉和钱天然对视一眼,各自一脸莫名其妙,只好各归其位。
一声惊堂木响,县衙正式升堂。
宋灵均勉强打起精神:“带人。”
堂下,东面依然是钱天然和苏小痣,西面跪的却不止贾良才,旁边还有一个举止斯文衣着体面的男人。
宋灵均支着脑袋:“堂下何人?”
那人也拿一把折扇,身形修如绿竹,一副文人模样。他闻言合扇行礼,起身朗声道:“回老爷话,在下是贾良才的讼师,喻行言。”
整个荆州赫赫有名的“风雅讼棍”,喻行言。
钱天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先礼后兵,堂审开始,宋灵均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苏小痣追讨遗物案,现遗物已经归还苦主,为何不肯画押结案?”
虽然不知道喻行言想起来什么要为贾良才打官司,但此人巧善词讼有口皆碑,钱天然不敢懈怠,她道:“大人怕是记性不好,当初所告并非追讨遗物案,而是追讨田宅家产案。除了玉镯,贾良才带乡里众人侵夺的苏家田产,都应如数奉还。”
喻行言闻言转过身来,拱手一笑:“不才,在下有几个问题想向钱讼师讨教一二。”
宋灵均表现得饶有兴味:“且讲。”
“第一,钱讼师所提出归还田产家宅,但是变卖苏家田宅乃是族中契约乡里俗规,贾良才身为里正代为执行而已,所卖财产一无隐瞒二未私吞,而是全部用来回赠乡里,而乡亲每人获利不过百之一二,说白了几顿饭而已,况且此事已过去数年有余,敢问钱讼师觉得应该让谁归还这份田产呢?”
此人太过条分缕析,钱天然一时没招架得住:“你……”
那人技巧娴熟,密不透风,丝毫不给钱天然插话的机会,继续道:“再说那买主,安安分分花钱买宅,一没招谁二没惹谁,自己好端端住了几年的家,钱讼师唇齿一碰便要人归还,是否不妥?”
“最后,按照钱讼师说法,小痣姑娘父亲弟弟死亡,命运凄惨,纯属接连意外,可据我所知或许不然。”喻行言忽然将矛头指向苏小痣,语气咄咄逼人,“曾有高人在小痣姑娘六岁时就断言过姑娘的命格,当时大师如何说的,小痣姑娘能否在堂上如实相告?”
钱天然意识到:此人不仅是业内老手,且实在算不上个什么好东西。
苏小痣听到这里瞬间脸色苍白。
“够了。”忽然一声惊堂木响,宋灵均看向喻行言。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喻行言不再多说,一拱手退了回去。
他一番询问实在有理有据干净利索,底下旁听的才行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宋灵均转头看着钱天然,欠不登道:“这位钱讼师,你可还有什么话说?双方退下甘结?”
“你且等等……”钱天然绕来绕去自己绕出来了,“你休要混淆是非,现在此案苦主是苏小痣!分明是夺人家产将人逼得走投无路的不义之行,怎么到先生嘴里就变成了‘回赠乡里’?当年全村欺侮孤女寡母怎么没人问一句何罪之有?变卖苏家房产时可有人记起这是苏小痣自幼好端端的家?照先生的说法,难道执法一有难处,就只考虑众人利益,丝毫不顾一人的冤屈?”
喻行言看着钱天然,突然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向宋灵均一拱手,正声:“大人明鉴,立法为民,法若责众,则错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