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白作为唯一一名参赛的七品,后手战胜一名六品棋手,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白云道场特意为他办了一场庆功宴,既为表彰他的胜利,也是为了提振全队的士气。失意了好几天的苗朴突然兴奋起来,就像赢的是自己一样。大家纷纷道:“下一场对梁百川,要比胡阳夏好对付得多,师弟这次必得二连胜。”
而梁百川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表演赛那局,至于上一场的胜利,他并不认为是顾墨白下得好,因此也不甚在意。
一天的休战很快就过去了,擂台赛第三局如期打响。
梁百川先到对局室,他泡了一壶毛尖,手摇折扇,显得派头十足。顾墨白习惯在比赛前半刻钟再出现,免得被无关的因素打扰。在此之前,他会在院子里找个没人的角落待着。
等到顾墨白入场,梁百川端着茶杯挑了挑眉毛,并未抬眼看他。顾墨白索性也不理他,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两人各摆各的架势,却谁也不说话,场面显得很是诡异。
比赛一开始,顾墨白执白,双方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布局。
顾墨白在下方的一颗棋子受到夹攻,他用了一个轻灵的小飞向中央出头,逼迫黑棋三路一子也要出逃。一般的思路是直接向上跳,如此白棋的头始终出在前头,梁百川不满。他用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先斜着尖向白棋的拆二。如果白棋麻木地贴起,他再从尖的基础上跳起,一步就跳到了白棋的前面。这是梁百川苦心的一手,引起大家一片叫好。
顾墨白也看出了他的意图,选择不应,自己凭空再跳一手,先把头走畅。梁百川得以压住拆二,再大跳出头。两人经过这一段小折冲,最后成了齐头并进的态势。
这几手棋双方的拆招十分精彩,各自都展现了高超的棋艺。尤其是梁百川长期不在公众面前对弈,这寥寥数手就让人看出他对棋形的追求,不愧为省城道场的掌门人。
对于梁百川的大跳出头,顾墨白并未善罢甘休,又两边来刺,逼迫黑棋接成一根棍子。大家看到这两手刺,纷纷想要反击,但黑棋缺少援军,贸然作战又有些勉强。
这时,苏揆之正走进来,看了这手棋说:“我也老朽了,跟不上他们少壮派的算路,我先避避风头如何啊?”说着,他在顾墨白刺的时候突然脱先,于远处先尖冲一手,作为援军。如果不理,他下一手再挡下来,将角部完全守住,实利颇大。如果对方跟着应,有了这个接应,反击也会更有力。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下法。可实战梁百川还是接上了。他这么看重棋形的人,被迫接成一根棍子,想必心情不会好受。
接着,顾墨白去上方侵消后,也向中央出逃。梁百川予以凌空一镇,这手十分威武,显得气势如虹。此招一出,观战室里联队一方响起一片喊好声,变相地也是在嘲笑顾墨白上一场的避战,心想,看看我们这边下的棋是多么有魄力。
等喊好声下去,苏揆之却说:“华而不实,徒有架势却不实用。这么薄的地方想要强攻,你们会怕吗?”一句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苏揆之摆了一手,不从上边镇,而是从侧面来逼迫,让白棋的活动空间变窄。即使白棋再跳出去,也只能呈长条状,眼位十分缺乏。此时再镇,便显得威力十足。
苏揆之前后摆的几手棋都比当局者要高明,即使大家都没见过他下棋,也能从中看出他的功力。而他评起棋来俨然是一副老师教学生的派头,大家谁也不敢反驳他。
白云道场的弟子们看了他的评棋,也暗自吃惊,不禁向谢春霖打听苏揆之的棋风。谢春霖道:“苏揆之也是个极为讲究棋形的棋手,可他对棋形的理解非常人能及,说是独步棋坛也不为过。他行棋坚实无比,以前就有个‘龟步苏’的称号,根本不给人进攻的机会。你们若对上他,可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要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再看盘上,梁百川快速步下包围网,已对顾墨白上方一块棋形成围攻之势。顾墨白也不甘示弱,奋力靠出,双方在中腹展开了极复杂的攻防。黑棋看似薄,但也十分善战,突然于关键处将白棋截断,这里谁优谁劣,大家都有些眼花缭乱。
胡阳夏最擅长中腹作战,他摆了几个变化,白棋都只能勉强突围,棋形却很臃肿,并不便宜。若想就地求活,则会把黑棋撞厚,依然是黑优。他的解释被大多数人认可,似乎白棋只能退让。
顾墨白陷入了长考,迟迟没有下子。
他也想到了胡阳夏摆的那几种变化,却都不能满意。中腹变化万千,他深信其中埋藏着出人意料的变化,这一思考就完全忘记了时间。
深思熟虑后,他终于亮出思考的成果,立刻让人目瞪口呆。他竟去上方的黑棋内部靠了一手,这和中腹的变化似乎毫无关系。梁百川一毛不拔地将白棋冲断下来。白棋再从外面扳了一手,这是把棋越下越远了。可是这一扳,黑棋也显现了薄味,不敢再轻易动作。
这里下得令人眼花,梁百川又不善接触战,只好慢下来仔细思考。却突然发现有了这两手援军,作战似乎已经落入下风。他只好先从中央打吃,双方你来我往,顾墨白将外围黑棋一子抱吃,棋形铁厚。而梁百川则把白棋尾巴割了下来,也有二十目的收获。但不管怎么说,顾墨白避免了一开始大家设想的难堪处境,不得不说是作战成功。胡阳夏自以为中腹作战远强于顾墨白,却没看出他如此诡秘的手段,也不禁暗自惭愧。
这还没完,顾墨白将外围走厚以后,突然一飞,又将下方黑棋一分为二。这里如果被分割,则两块必死其一。梁百川频频摔打着手中的扇子,却也想不出良策。这手飞将白棋残子全都利用了起来,实在是恰到好处的一手。看来,顾墨白在上方弃子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手。梁百川思考再三,只能先顾中腹,顾墨白则将下方黑棋六子吃掉,比上方黑棋吃得还大。而且,同样是出逃,顾墨白在上方吃成了铁壁,梁百川却是仓皇回家,中央还有种种薄味。下到这里,根本不用做形势判断,也知道顾墨白已经大优,只待梁百川认输。
联队众将看到这里,也知道大势已去,不再抱任何幻想。
梁百川心中有怨,即使无力逆转,也想多坚持几步,看得大家好不耐烦。
对局又进行了十几手,大家都以为进入了垃圾时间。可谁也没想到,顾墨白在胜局已定之际,最后吃死黑棋的一手棋却没有下,而是跑去收了一个大官子。这里明显是他看错了,以为不用补棋就已经吃掉了。
梁百川眼前一亮,赶紧二路小飞,将死掉的棋子逃了回去。一条死龙竟然跑掉了!
这下大家全都傻眼了,这本是顾墨白到手的战果,他竟然没有拿,这岂不是出大新闻了!梁百川死而复生,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开心,毕竟棋下得不好,只能不住地苦笑。联队众人想夸他机敏,也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替顾墨白叫屈。
白云道场以为胜局已定,早就欢声一片,一看盘上出此变故,心都沉到了谷底。
不只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看看这里亏了多少吧。”大家这才回头来看棋局,仔细一点,发现白棋的损失在三十目上下。在终盘阶段一下损失三十目,什么样的优势能经受得住?
顾墨白也愣了半天,一时间完全不知道怎么下了,先去无关的地方做了两个先手交换。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实,承认黑棋已经连回去了。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抢夺官子,缩小差距。
在官子中,顾墨白表现得异常坚决,几次直接伸到二路去抢空。梁百川反而有些畏手畏脚,接连下了几招不太实用的棋。苏揆之看了,毫不客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讲究棋形,现在只能挑目最大的下。”味道、厚薄都是开局时才讲究的,到了官子阶段,各种变化都已经能算清楚,自然就不讲那些虚的东西,只有目数才是唯一的价值。但大家觉得梁百川这样下情有可原,毕竟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心里肯定也不平静,难以像平时一样正常应对,因此下得格外持重。
比赛又进行二十多手,梁百川一损再损。联队众人心急如焚,都看出他明显状态不对,几乎已经不会下棋了,可又帮不上忙。
顾墨白连连得利之后,感觉形势似乎再度逆转。他一点空,已经清清楚楚是自己的优势。这盘棋下得恍恍惚惚,对形势也不太敏感,连在何时逆转的都说不清楚。可现在他看清了,优势达到五目,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差距了。
梁百川也一直没点目,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再死棋,刚才血赚三十目,无论如何也赢了。等到快终局时,他才发现是自己输了,还输了五目之巨,有点不敢相信。他喃喃地说:“要是不出这么大变故,我是要输多少啊?”
联队众人高兴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落了空。可又怨不得别人,毕竟这盘早就是顾墨白的赢棋。
白云道场这边还是不敢放心,只觉得时间走得太慢,恨不得马上开始点目。最后消息传来,顾墨白真的赢了二子半,大家这才敢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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