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淳和顾墨白在棋盘两侧就座,互相鞠躬道:“请多指教。”就开始了对局。谢春霖和霍九思则坐在两侧观看。
顾墨白特意问了一句:“没有时限吧?”
霍九思说:“当然没有。”
顾墨白点点头,便开始了沉思。
一般说,第一手是最好选的,无非是挂角或者守角,而且基本没有好坏之分。可顾墨白却迟迟没有落子。他在为难什么呢?难道还想有什么惊人之举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庵中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谢春霖和霍九思对视一眼,也觉得困惑。围棋里长考是有的,但在第一手就长考却闻所未闻。霍九思使了个眼色,询问是不是该提醒顾墨白。谢春霖摇摇头,不同意他干预。
顾墨白考虑的是,当着师父师叔的面下棋,应该采取哪种战法。是下出现代围棋的招法让他们大吃一惊呢,还是按照古棋的下法,靠自己的硬实力取胜呢?下出新奇的招法会被称赞呢,还是会被当做奇技淫巧呢?这些担心让他迟迟没有落子。
棋手的长考,正如诗人之苦吟,高僧之参禅,是以人力对世界发出的无穷叩问。长考之时,对手不存在了,胜负也不存在了,只剩下了自己和棋盘上的茫茫宇宙。人类的智力在这方纵横交错的棋枰前,竟显得无比渺小。面对如此巨大的事物,我们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内心,才能找到唯一可以确信的事物。
而顾墨白的心中所缺乏的正是那种确信。他在复杂的选择前总是迷茫,而迷茫会把他引向习惯的旧路。
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才下了第一手棋,是一着平平无奇的小飞挂角。
大家长舒了一口气。陈淳迫不及待地立即应以大飞,局面很快进入了平凡的步调。
陈淳虽是职业九品,却是西北地区的九品,比中原棋手实力要弱,力量明显不如陈五昌强。不过他在布局上的修养却很高,不急不躁,平和自然,毫无烟火气。
顾墨白也没有那么热衷于战斗,两人下来下去,竟形成了细棋的局面,这在古代围棋里是很少见的。细棋虽然没有那么激烈,但对棋手的基本功考验极大,由于无法通过战斗获得巨大的利益,双方计较的都在一目半目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胜负走向,容错率很低,需要更为精细的计算才能把控。
现代围棋的官子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随着石田芳夫、小林光一、赵志勋、李昌镐等官子大师们的涌现,人们对于官子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得益于观念的更新,顾墨白轻易压缩掉了对方两个拆二的发展潜力,盘面优势拉大到十目以上。
陈淳知道自己处于下风,便拼命寻找战机,他在白棋薄弱处刺了一手。如果白棋接上,自己成了刀五的愚形,黑棋可以再贴一手围住中央。顽强的话,白棋可以贴出去破空,但黑棋一定会直接断掉,利用征子有利强吃白棋。
白棋在下方有一只先手眼,只需要在中央做出一只后手眼就能活棋,再加上黑棋有气紧的毛病,应该说没有任何难度。顾墨白却突然手软了。他现在优势很大,如果在有贴目的情况下,或许还要拼搏一下,可现在即使让出三四目的利益,也已经和胜负无关,那干嘛还拿大块棋的死活做赌注呢?想到这里,他便简单地接住了,黑棋趁机在中央多围了几目棋。这里就算黑棋便宜着了。
以下的变化都不甚复杂,正常进程的话,顾墨白可以赢四子。
谢春霖却突然说:“今天打挂吧。”
打挂就是暂停的意思,如果棋局一天下不完,就会先打挂,择日再下。非正式的比赛,打挂之后天才继续的也不在少数。
顾墨白略感意外,剩下的都是小官子,马上就能下完,干嘛还要打挂呢?他轻轻说了一声:“不必了吧,很快就能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