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里巨大的霓虹灯似乎缀饰着这即将褪去的夏景,徐衍昕却兴致不高地垂着眼睛。高大的少年从他的手里接过将要融化的蛋筒,兀自舔了一口,是浓郁的黑巧克力味,半苦半甜。徐衍昕难过得连冰激凌都顾不上了,呆呆地道:“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几天的。”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因为徐衍昕,变得值得咀嚼、吞咽。
江屿想,不管时隔多久,他都能回忆起那日的盛景,比如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比如游乐园里顶着红鼻子的小丑,比如毛猴以可笑的姿态在路边摔了个狗吃屎……他一生都不会忘。但只过了几日,他便记不得那些零碎的嬉笑和苍盛的夏末,紧紧攥着的夏日尾巴趁他不留神一溜烟地不见了,却唯独将徐衍昕放在了记忆的深处,任他翻看、赏阅。
十年后,二十年后,但凡徐衍昕稍稍遗忘那点点滴滴,他都会不辞辛苦地指出这盛夏与初秋夹缝里的记忆。
徐衍昕回到家,还没放下行李,就挨了一顿臭骂。
徐昭从诗词歌赋、人生常理各处引申教训他的话,只为能保留检察长的姿态。徐衍昕听得抑郁,靠着江屿那点笑料苟延残喘,回程时,毛猴说,得玩回本,否则亏,必须得进一趟鬼屋,江屿坚决不同意,说徐衍昕怕鬼,晚上会睡不着,胆子小着呢。他感动,但善解人意地道我不怕鬼呀,他没注意到的是毛猴若有深意的笑,也没注意到江屿阴沉的脸。
事实证明,他虽然体弱多病,但精神强健,那点鬼鬼神神的东西,他向来不怕,碰见突然窜出来的白衣女鬼,还能咯咯地笑两声,而江屿外强中干,把他手都捏红了一大片,脸比锅底都黑。他回想起江屿那憋在喉咙里的闷哼声,就忍不住想笑,刚稍稍扯了下嘴角,徐昭便将他拽回现实,道:“你仔细想,我讲得对不对?”
愣了两秒,他撇下嘴角,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临时反悔到爷爷家去住。”徐昭还想训他两句,便见沈峰拎起他玄关的书包上楼,他坐在沙发上,故作乖巧地并着腿,一动不动,徐昭皱了下眉,朝他挥了挥手,他沉痛地迈着脚步,尾随着沈峰上楼,一脸忏悔,等到转角处,确认徐昭看不见了,才狗腿地朝着老爸笑两声。沈峰摇着头,说道:“你是彻底学坏了。”
等到了房间,他趴在床上看床边的蓝风铃,徐昭的话早已左耳进右耳出。但还没开心两秒,他翻身下床,打开自己的书包,只见被他精心包装的礼盒仍然完完整整地躺在那里。他拨通电话,焦急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嘟。九秒后,电话接通,传来江屿的声音:“怎么?才分开几分钟。”他看了眼表,答道:“三个多小时了,你等会有空吗?我忘把礼物给你了。”
“你傻不傻,明天就上学了。”
“哦,对,对,”他笑了下,“我都忘了这件事了,那,那明天见,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要是猜中了,我请你吃棒冰。”
江屿也跟着笑:“那要是没猜中呢?我请你吃棒冰?”
他愣了两秒,说好呀,江屿顿了三秒钟,说:“那我不猜了。我想请你吃冷饮。”
他攥着手指,长长地哦了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在床边呆坐了好几分钟,甚至连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
明明还有十几个小时,他却已经提前思考起明天要买的冰激凌了。
只分别几个小时,徐衍昕却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害羞,没有任何约定,但体育课前徐衍昕自觉地小步挪到江屿的身边,支支吾吾地想说点什么,他脸红着,心也快跳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屿的脸,不知道江屿有没有跟他一样觉得古怪?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其中的古怪,路过的夏松便吊儿郎当地勾着他的肩,随手摸了把他滚烫的脸,嚷道:“你俩谈恋爱呢?”徐衍昕撇开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跟无头苍蝇似的被困在江屿和夏松之间乱转,好在江屿神态自若地道:“我要不要跟柴方说你刚跨过来的时候,踩了她的椅子?”夏松大骇道:“别别别,我嘴贱,你俩继续你侬我侬,我可不想惹那母老虎。”随即溜走。只剩下古怪的两人。徐衍昕清清嗓子,说:“我,我要帮他们搬垫子去,先下去了啊。”还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手腕,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道:“我陪你去。”
器材室里一股霉味,徐衍昕没话找话道:“有点闷。”
“难受了?”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嘿嘿两声说,没事,健康着呢,但闻者还是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才放下担心。江屿的手指那么冷,让他原本不烫的脸又烧了起来,江屿披着阳光树林的剪影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并不交谈,让他失落。
偶尔有两个打打闹闹的男生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你追我赶,他还没流露出羡慕,就听到前面的人已放慢了脚步,轻声说:“等会体侧完我陪你打乒乓,运动量应该不大。”他讶异地看向江屿,少年却早已调整好面部表情,先他一步走了。徐衍昕免修体育,但也需要测几个基本项目,例如身高体重、肺活量,还有他最拿手的坐位体前屈。前两个没什么好看的,他就是个平均身高,肺活量有点低的瘦子,体育老师看了眼数值,让他多吃点,而方可施捏着肚子上的肉,对他说:“我匀点给你吧。”
“你先把它们练成肌肉再给我,”他顿了下,又说,“八块腹肌人鱼线那种。”
“哼,你还不如问江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