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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过年前夕,办公楼空了,学校空了,所有人都挤在商场里,商家也换上最喜庆最急促的音乐,只为了让大家步伐快点,再快点,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着急的喜悦,步履匆匆,手势匆匆,推车里堆积的商品越来越多,唯独徐濡卿仍然步履缓慢,偶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他忘了如何张嘴讲话一样。

徐衍昕撑着一点笑意,握着徐濡卿的手,让他那偶尔虚虚抬起的手指,蜷缩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刚患上病时,徐衍昕对爷爷的病情保持着一种乐观积极的态度,他的爷爷才思敏捷、语言风趣,怎么可能被小小的病魔打败。然而不管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的人,在病痛面前都保有最原始最脆弱的那一面,或许这个世界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就是见自己爱的人慢慢衰老,慢慢凋零。

经过糖果货架的时候,奶奶笑着道:“真是个小滑头,说什么来爷爷奶奶家避难,其实不过是来偷吃垃圾食品的吧?”徐衍昕笑着说,是想念奶奶做的糖醋里脊,想增增肥,说完,还朝徐濡卿笑笑。

徐濡卿瘦了不少,脸颊凹陷下去,一双炯炯的眼睛便显得格外大了,像占据着脸的一半。徐衍昕偶尔打量起他时,看到他那灰黑色的眉,总会想,爷爷就像是一副保养不当的画,所有的颜色都渐渐地褪去,宛如灰败的冬日。临走前,经过儿童积木货架,奶奶望着孩童手里的积木,怅然若失道:“你小的时候也很喜欢玩积木,别的小孩喜欢搭城堡,搭高楼大厦,唯独你喜欢搭平房,搭花园。你爷爷每次都会纠正你,要搭更宏伟客观的东西,但你却从来不听。但现在想来,或许昕昕在那时候就告诉我们答案了。”

徐衍昕立在原地,很受触动:“奶奶……”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正如寒风吹拂他的脸颊,商场里的喜庆便全退了。

如果有人问徐衍昕,二十七岁的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十七岁的徐衍昕能给。象征青春的十七岁,为了躲避父母,他来到爷爷奶奶家,活在担心爷爷病痛的阴影下。他的爷爷渐渐老去,始终痴痴地望着那面墙。上面摆的是他的奖状。

他却明白,他始终无法变成所有人期待中的徐衍昕。

清晨,他收到来自美院的包裹,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参赛证明。奶奶正好从他身侧擦身而过,要去花园浇水,他立刻把参赛证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好在奶奶并未有所疑虑。直到深夜,徐衍昕拨通了江屿的电话,小声地问他,能不能陪他去B市?

江屿愣了两秒钟,说,好。

整理完行囊,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走下楼梯,却见一团黑影直直地坐在太师椅上,徐衍昕瑟缩地贴了下身后的墙壁,摸到墙上的灯,直到光明驱散黑暗,他方才看清,是徐濡卿正傻坐着。

徐衍昕走到他的面前,徐濡卿才愣愣地将目光放回在他的身上,那双苍老的手摸上他的小臂,轻轻地拍了拍,“是不是饿了?”

徐衍昕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时,他半夜总会下楼偷吃零食。

一滴眼泪迅速地从他的脸颊淌过。徐濡卿愣愣地望着手背上的那点湿润,半搂着他的背,“怎么哭了?是不是你妈欺负你?爷爷带你去找她算账,我就说,学什么钢琴,手指都学肿了。昕昕不是想看鲸鱼,我们明天去看好不好?不去考级了。”

徐濡卿没有记住自己的研究,自己的骄傲,唯独记得他的那点小小的痛苦。

徐衍昕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怕惊动奶奶,只好哑着声音,“爷爷,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鲸鱼。我等会要跟朋友出趟门,但很快就能回来的,你别告诉妈妈。”

徐濡卿只捉住那个关键词,颇为欣慰地道:“我怎么可能告诉她?我永远站在昕昕这边。我就说,昕昕一定能交到好朋友,别再跟那个男孩玩在一起了,爷爷很害怕,梦到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在医院住了一年多……”

手机震动了下,徐衍昕才回过神来,他像哄小孩一样地说好,徐濡卿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讲那些话,害怕他手指肿,害怕他哭,害怕他被妈妈欺负,末了,徐濡卿望着徐衍昕远去的背影,呆呆地道:“昕昕别忘了,要去看鲸鱼。”

徐衍昕说:“我不会忘的,我一定很快很快回来。”

江屿见到徐衍昕时,徐衍昕哭得眼皮都肿了,江屿接过他的书包,什么也没说,正如这静谧的夜,将他们笼在无声的悲伤里。路灯昏暗,偶尔有一辆车开着大光灯经过,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正如他时而坚定时而迷茫的心,但等走到明亮处,他握紧江屿的手臂,像是汲取到一点点勇气,没有再回头看。

江屿订的是火车票,一走进那辆绿皮火车的车厢,便能闻见空气里各式各样的熟食味道,徐衍昕握着车票,回顾左右,找自己的座位,一头撞上江屿的背。江屿先安顿上手上的行李,再安顿起神志不清的徐衍昕。徐衍昕是头一回坐火车,颇为新奇,怔怔地看向对面鼾声如雷的老爷子,好奇他的嘴怎么能张这么大,但江屿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声对他说:“回来我们坐高铁。”

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全身豪气,满脑子叛逆,却不知道偷几张卡,几张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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