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揉揉眼睛,扶着脑袋撩开帘子,却是愣住了。hongteowd
秦深站在这里,牵着那匹高大风骏的黑马,平素在他手下极为乖顺的马儿如今躁动不安,鼻孔里不耐地哧着气,蹄子不耐地刨着地。
他一身黑衣,沉默地隐在黑暗里,像一尊无声的雕像,静静地守护着从这条路上缓缓驶来的长宁。
长宁脸颊上泛着酒醉后的酡红,双眼朦胧含泪,她从车窗里伸出手,隔着一臂的距离,手指虚点着描摹他的容颜。
如梦似幻,似真似假,像一场千秋大梦,他是她唯一的真实,是藏在心尖上,永远无法割舍的一点嫣红。
秦深看着她,目光专注,长宁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不顾从高高的车辕是否会崴着脚,她只一心地冲下去,跌入秦深的怀抱里。
长宁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喃喃道,“秦深。”她伸着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又叫他,“秦哥哥。”
她目光沉且痛,声音惶惶,是不安更是急切。秦深便伸手,扶着她的后脑按在怀里,声音沉稳极了,他应道,“我在。”
“我好累啊。”她疲倦至极,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轻声说,“你背背我,好吗?”
秦深直接反身把她放到背上,轻轻地颠了颠,侧着头柔声问她,“回长公主府吗?”
长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额头眷恋地蹭蹭他的肩膀,“不想回去,去你的小院。”
秦深就背着她,在月下无人的大郢都城缓缓走着,身后跟着皇宫里出来的马车和那匹桀骜的黑马。
不知道走了多久,长宁突然开口问,“秦哥哥,你还记得父皇是什么模样吗?”
秦深认真地想了想,他倒还记得,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言简意赅地回道,“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长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睛,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秦深走得不紧不慢,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声音依然平稳,他道,“先帝仁厚,他执政的那些年里,至少他身边的人从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
“他对我的皇兄们如何?”
秦深敏锐地捕捉到她说的是“皇兄们”,立刻就知道她必定是知晓了一些往事,但他依然如实地说,“先帝是个好父亲,就算几位皇子出身各不相同,但他一视同仁,从不会厚此薄彼。”
“那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喽?”长宁总结道。
秦深顿了一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可是他最重要的职责,应该是做一个好皇帝。”
长宁趴在他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很软,她轻声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很好的夫君,是很好的父亲,可是他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我的母后,他的妃子,最后葬送了他的性命。”
秦深脚步一下子停了,他没有回头,因为知道长宁不需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长宁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入衣裳里,她平静地说,“我身体里,一半流着父皇的血,一半流着母后的血,可是早在十多年前,母后手中就沾了父皇的血。”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好像没有人来爱他。”
“他活着的时候,他们想从他手里获得更多的财富和权利,他死了,他们还要借着他的荫护,享受着举世无双的尊荣。”
“也许生为皇室,从来不是眷顾,而是一种枷锁,父皇是,皇兄是,我也是。”
“可是我们谁都无法逃脱。”
秦深站定了,他仰头望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就像在望着他曾经无数次放在心里思念的人,可是这轮明月,也曾被乌云隐蔽,不见天日。
他有些艰难地问,“长宁,上一世,陈世待你好吗?”
长宁一僵,却不语。这些话她可以在皇兄面前毫无顾及地讲出,可以在皇嫂面前坦露坦白,可是面对秦深,她只愿隐瞒一世,让他永远都不知道。
她犹豫片刻,还不待她回答,秦深便说,“此时让他逃脱,但终有一日,我会寻出他的踪迹,让他这辈子用这条命来向你赔罪。”
“我可以忍受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忍受你们三书六礼三拜九叩成亲,忍受自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至少他不曾让你远赴边疆为质,这件事,我便该谢他。”他痛苦,咬牙切齿道,“可是我不能容忍,他得到了你,却不曾珍惜你,没有照顾好你。”
“最后更是下毒害你,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