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席会议结束了,军官们也早已离开了,但布兰达只是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拿着从口袋里取出的钟表,无言地看着表盘上的指针规律地转动着。
清脆的滴答声回荡在这处空旷的空间中,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似乎是无法忍耐这片寂静,布兰达身后的阴影逐渐延伸,一只头生双角、似狼似犬的漆黑生物缓缓地从她的影子里走了出来——自从在贫民区深处的那一次交流后,黑犬之主就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动静,似乎只想当一个安安静静的影子。
“我主,您的生活似乎十分忙碌。”犬主声音低沉,似乎是害怕惊扰了布兰达。
“是啊,我确实很忙。按照常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正在处理最后的一批文件了。”布兰达一脸的理所当然,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放空状态有什么不妥。
“那您现在……?”犬主没有瞳孔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你似乎有话想和我说,我不过是在等你罢了。”布兰达看着表上的指针,面色平静。
事实上,当犬主自愿表示追随后,它甚至自愿地将自己的空无法则,也置于布兰达所司掌的法则之下。虽然布兰达无法运用空无的法则,甚至还不了解自己所掌握的到底是什么法则,但当犬主有什么想法时,布兰达其实隐约间都能够有所觉察——当然还不至于能够读心。
“我主明断,我确实有一些想要得到解答的问题。”犬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说吧,我大概能够猜到你的疑问——我不介意。”布兰达低垂眼睑,看上去并无不快。
犬主缓步离开了布兰达的影子,走到了她的身侧:“在我看来,您的手中似乎掌握着俗世权柄,甚至于这种权力已经演化为了一种‘趋势’,让您可以一念之间决定生死。”
布兰达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她只是淡然地同意了犬主的看法:“没错,我确实是王国权力中心的一员,考虑到王国的国力,我甚至有可能是西洛里亚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这是事实。你是否认为你的主人司掌俗世权力,是一件具有负面意义的事情。”
“我主多虑:在我看来,我主便是我主,俗世之权纵然可以滔天,也不过是您衣物上的一件华丽饰品,丝毫不会影响到您的本质。”犬主的语气也很平淡,不像是在恭维布兰达,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件事实。
布兰达的眼角却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可人生不过百年光阴,纵然如同我的父亲那般,走到了超凡道路的尽头,也终究会在两百年间归于尘土。但权力却是恒久不变的,它是人世秩序的体现、也是维持秩序运转的必须——
“你又如何能够断定,不过须臾生命的人,不会被充满诱惑力的权力所影响呢?”
“我主,这就是您对于权力的看法吗,充满诱惑、引人堕落的事物?”犬主的的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咕噜声,似乎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这才是你想问我的问题吧?”布兰达终于把目光从表盘上移开,看向了身边的犬主,“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你先告诉我:你真的是这么看待世俗权力的?”
“没有一句虚假之言。我虽然不是诞生于神国时代的生物,但当我承载空无法则时,我自然而然便会继承来自先代的记忆。在我看来,世俗权力如何滔天,也不过是衬托我主之物,没有了它,我主仍是我主。”犬主那象征着狂乱的赤红双目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在这一点上,我们看法相同:有了权力,我是布兰达·埃文,但失去了权力,我依旧是布兰达,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本质。”
布兰达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度看向手中的表盘,“但在我看来,权力依旧是很重要的事物。对我来说,它不是什么诱惑人心的毒药,也不是什么趋之若鹜的甘泉——它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是我生来就要承担的事物。”
“责任和义务?”犬主略微张大了自己的嘴,似乎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听到这个词汇。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对应的位置,有植物、就会有动物,有捕食者、自然会有被捕食者。”
布兰达语气淡然,平静地诉说着自然的规律:“自然的规律如此,人类社会的运转亦是如此,人的出身是不平等的,这是无奈的事实。我出生在埃文家,生来便位居高位、拥有他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权势,换做是在其他国家,我现在就应该当一个合格的贵族继承人。”
布兰达的言语看似是炫耀,实际上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可我是王国大执政官的独女,我注定了要从父亲的手中,接过他们改革王国的理想和事业。
“权力当然是礼物、是工具、也可以作为奋斗的目标,你可以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去赞扬它,也可以用一切丑恶的词藻去贬低它,但对我来说,这是我必须去掌握、去背负的责任。”
听着听着,犬主竟从布兰达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悲哀,“我喜欢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我而言,我可能要终我一生与权力同行,背负权力带给我的责任,也必须将权力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犬主似乎是从布兰达的身上,看到了往日某人的身影。
“是提图斯?还是卡门?”布兰达侧过头,玩味地看着它。
犬主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但如果我告诉您:您这一生的时间跨度,可能会远超您自己的预期,您还会坚持这套对于权力的看法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兰达皱起了眉头,她发觉眼前的这头犬主,似乎隐瞒了许多她还不曾知道、但应该了解的事情。
犬主垂下自己的头,“我主,您并没有人类的寿命限制,您将与法则永恒同在……”
啪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了犬主的发言。
“荒谬!何等荒谬的言论!”布兰达猛地阖上了表盖,站起身来,“你这是在亵渎生命的基础!生、老、病、死,每一个环节都是人类所必经的,即使是超凡者也不能避免!不要再说这种荒唐的言辞了!”
“我主,我所说的俱是实话……”犬主不明白,为什么布兰达会突然间如此失态。
“够了!即使是圣子提图斯和圣徒卡门,也早已葬在达西亚的土地上了!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毫无依据,不要再说下去了!”
布兰达收起钟表,一挥衣袖,便抬脚走向门口,“有些事情,你可以说;但有些事情,倘若我不让你说出口,你半个字都不能说!”
“我主息怒,是我失言。”犬主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布兰达会如此排斥自己关于“寿命”的言论。它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低头道歉,无声地回到了布兰达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