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钟意也就是在自己心里想想罢了,她还没活得不耐烦、还想好好经营自己以后的清净日子呢。
不过宣宗皇帝这一问也给钟意狠狠地敲响了一计警钟,钟意骤然端正了态度,神色恭谨地认错道:“臣女进退失矩,御前失仪,恳请陛下责罚。”
裴度张了张嘴,正欲说点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
——真正该“差不多行了”的,该得是今天的自己才对。裴度默默地在心里警告自己道:今天自己的很多言行举止,已经很“不成体统”、“不合时宜”了,她马上都要嫁到燕平王府去了,自己这是在作什么呢?
说是开玩笑,扪心自问,他真是跟谁都乱开玩笑的那种人么?既然决定了放弃那个打算,现在就不应该做一些惹人误会的行径,万一真让人多思多想了,对他对钟意,都不是什么好事。
裴度方才与钟意提起时,不过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她,但其实归根究底究竟是为什么,钟意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但裴度自己清楚:如果钟意真的是被人故意调教出来想要对他不利的,三月三那天,去求的根本就不会是裴临知,而是他。
钟意是目前为止裴度唯一可以直接接触的人,只要身份上没有太大的问题,把她送入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只要钟意背后那个主使者,假设有的主使者,脑子没有问题,就一定不会作出唆使钟意去勾搭燕平王世子这样事倍功半、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事实上,如果按照裴度的计划,把钟意塞在选秀的名册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选入宫来,他是必得要把钟意祖上三代查个明明白白的。但当时想着离选秀还早、手上还有其他正在忙的事情,没来得及吩咐下去,等到再后来钟意被燕平王府定下,裴度就更没有派人去查她的打算了。
——既然决定了要“断舍离”,那就一开始便断的清清楚楚,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深,裴度对她的好奇与关注只会越高。
那本就是个对于裴度来说相当特殊的存在了,而裴度还没有把对方变得更特殊、更放不下的打算。
还是该一开始就不接触的好。
没有相识,没有深交,就不会有不该有羁绊,乃至之后可能会有的不合时宜的想法。
裴度突然后悔了。
既是后悔在林府那天先当众寻了钟意的错处再把那枚意义不同的琉璃金扳指亲送到了她手上,更是后悔今天没有让傅长沥直接代他审问突然出现于此的钟意,而是叫傅长沥继续追踪、把钟意带到自己面前了。
“你知道就好,”静默许久,裴度才神色冷淡地回道,“上下尊卑,礼乐规矩,才是世家立足之基石,你既被叔母看中,选给临知,日后迎来送往,接触的全是重规矩、熟礼仪的人家,日后再这般没轻没重、没上没下,就算有临知护着你,也有的是你吃苦头的时候。”
钟意愣了愣神,想了一想,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回什么,好像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臣女谢过陛下教诲。”
模糊中,不知是不是钟意的错觉,对面的宣宗皇帝似乎也被这一句逗得轻笑了一下,然后轻声呢喃了一句:“这也是朕给你的最后一道教诲了……真能记住就好。”
钟意抬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对面的宣宗皇帝猝然侧过脸,钟意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得三层的楼梯上,一道扶剑的身影正缓缓向上走。
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傅长沥拱手向宣宗皇帝行礼,沉声道:“启禀陛下,一十七人已全部抓捕归位,臣幸不辱使命。”
“好,”裴度点了点头,直接道,“赵显呢,还在西山那边么?带朕去见他,朕要先听听他怎么说。”
回来两年,钟意猛地听到这么一个熟悉的名字,猝然变了脸色。
“对了,”恰好宣宗皇帝回头,转向钟意,正要吩咐傅长沥派人送她回府,先被钟意难看的神色惊着了,“怎么了?”
第28章不纯粹
“可是又压得脚踝疼了?”裴度下意识地往钟意裙下扫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一二三四来,见钟意仍还呆呆站着没有反应,便拧着眉头略带不悦道,“你这脚踝再扭两回怕是真的要留下病根了,不想以后随便出来走两步就脱臼,回去就好好找个大夫看看,老老实实窝在府上养一段日子,别老是出来满大街的乱跑了。”
“钟姑娘脚上的伤还没有用药么?”傅长沥听宣宗皇帝如是说,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钟意,奇怪道,“哑叔有给钟姑娘送三七膏过去么?我走前与他知会了的,他许是忙乱了忘记了,我这便叫他过来……”
“不不,老人家送过药了,我也用上了。”钟意险伶伶地从阴郁漫长的回忆里收回心神,告诫自己专注当下,先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天下赵姓的人家那般多,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自己知道的那个晋阳赵氏呢,说不得仅仅只是重名罢了,没有这么自己吓自己的道理。
重名这个思路一出来,钟意再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下前世自己进入赵府为婢的年纪,与当下两厢一比,很快便默默松了口气。
因为钟意对比下来就不难发现,按上辈子的时间轨迹来看,赵家那位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当是该在一年多前就已病逝了的——连他的十岁生辰都没熬到。
怎么可能再诈尸活到现在,还从千里之外的晋阳小城,出现在洛阳城这样的繁华处。
思及此,钟意算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想对于赵家那位幼年早夭的小公子有些不大尊重、也不太厚道,但只要一想到此“赵显”非彼赵显,并不是前世经历过的赵家那些人又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附近了,钟意就由衷地感到了舒心。
“原是傅公子吩咐的,”钟意盈盈一拜,感激道,“这药确实是好药,老人家送来后,我涂上一抹,立时就觉得麻麻凉凉的,不肿也不痛了……先前不知,还未当面谢过傅公子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