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乐淡淡道,“有乐是为了向大人禀报详情,向大人禀明浪人心思,希望大人及早制定平息骚乱的大计,故也可说,有乐乃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战争已无可避免了?”
“大人已经为他们开启了避免战争的大门,可修理不但不把浪人送出来,还反咬一口。大人刚才说,此战对手是修理,真这么想,后果就严重了。大人有所不知,浪人已经变成了一群亡命之狼。”说到这里,有乐忽地睁大愤怒的眼睛。
家康一惊,那目光太像昔日的信长公了。
“若以现在这种心情出战,大人恐怕不会活着回来。为了让丰臣氏存续下去,而失去天下太平,罪莫大焉。为了向大人提这逆鳞之见,织田有乐才逞毕生之勇,赶奔至此。”
家康哑然望着有乐紧皱的眉头——本想斥责对方,却挨了人斥责。谋求丰臣氏存续,恐会失去天下太平,非大智之人不敢言此!
“唔。”冢康呻吟一声,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攫住了他,“有乐斋,你大胆!”
“哈哈!”有乐大笑,“有乐口不择言。大人若是震怒,尽可把我们父子的脑袋揪下来。”
“哼!”
“有乐也非寻常之人,此次特意从大坂城出来,在大人的眼里却只是抛弃了主君的薄情寡义之徒,与其受辱,莫如一死!活着还有何意义?”
家康脸刷地红了,“住嘴!谁说要杀你了?只是,此次战事,家康怎会任你摆布?我是斥责你大话说得太多。”
“哈哈!大人的斥责,有乐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可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狼,绝不会堂堂正正沙场对垒。世上既有‘麒麟一老不如驽马’之说,又有‘追二兔者不得一兔’之前例。像大人这等沙场老将,身历百战,通晓人情也。然大人若贪这样的溢美之辞,而被饿狼撕扯,那才是世人之悲。一旦不慎,天下也要出大事。”
“好一张利嘴!”
“哈哈。这有如有乐临终之言,当然会将心中所想一倾而出。有乐亦是人子,也知道疼爱不肖的外甥女,关爱外甥女生下的孩子。可一旦天下大乱,莫说我的兄长信长公,就连太阁一生的功业,也都会化为泡影。权衡事情大小轻重,有取有舍,方弃城来到此地,却非只为自取其辱。”
有乐停顿下,家康脸色已由赤红变成了酱紫。
“有乐想说的都已说完。至于大人老迈而无决断云云,实是无礼之极,请大人任意发落吧。”
家康真想将其拖下去痛打一番,但他还是将怒气硬压回肚子里,“有乐……巧舌如簧啊。”
“哦?”
“你知就算这般说,家康也不会发怒。你都算计好了。无论是你,还是淀夫人,都是让人无可奈何的疯癫之人!”
有乐沉默,望着家康。他明白,家康亦正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愤怒。他该说的都已说了,得尽些礼数了。
“冒犯了。”有乐轻轻垂首,“正如大人所言,有乐仗着大人抬爱,知道大人善于忍让,遂大放厥词。有乐早就箅计好了,说到这种地步,您还不至于震怒。”
“你……你知我是这样?”
“正因知,才有话要说。大坂城里狼群虽狠,却是乌合之众。有乐认为,他们大致分成三派,日夜吵闹不休。”
“说说看。”
“真田左卫门佐及木村长门守,为最是难缠的明智一派,后藤又兵卫加入了他们。另一派为修理和七手组老臣。再就是大野修理之弟治房、道犬等,这群不善思量的莽夫,却最善鼓动走投无路的野狼。他们必定认为,大人欲把右府移封至大和郡山,于是必然先袭击大和郡山,切断东军与纪州的联络,然后拉拢各地武士与将军决战。”有乐收起他一贯的讽刺,认真道。
看来,愤怒真是人生大敌啊。家康一面在心中念叨,一面热切地点头回应。
“右府的旗本不会杀出城来。他们若不待在城内,就无法安抚出城作战之人。因此,若是有人出城作战,定是真田左卫门佐。但,若京都伏见被占,战事就要拖下去。”
看到有乐认真的样子,家康忽地想笑。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可是,有乐却为此冒灭门之险赶来,真是难为他了。
“淀夫人还未完全下决心。但这不过由于修理还未决定。一旦修理决定下来,女人就会完全为男子操纵。右府亦同,迟早会把大人看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豁出性命也要一战。右府若不如此,群狼就会用弓箭和火枪从他背后下毒手……”
“好了。”家康抬手阻止了他,“先生所言,一一命中要害。好,必须要马上行动。来人,伺候织田大人歇息。”言罢,他重新摆出一副威严之势,既然战事已不可避免,就不能把老态显露于人前……
有乐斋退出之后,家康靠在扶几上,绷着脸沉思起来。尽管于战术无大益,但有乐所言的大坂派阀之争和人心向背,却让人深思——原来淀夫人并不能主宰全局!
淀夫人已是年近五旬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在乱世男儿面前无能为力,自无可厚非。若母亲如此软弱,秀赖迟早会如有乐所言,陷进深渊。但解救之途究竟在何处?
所有恶果,冢康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防止最坏的结果出现,他早就命柳生又右卫门把奥原信十郎丰政安插到了大坂。但经过了去岁冬役的议和,信十郎还会如从前那般,保持着高度警惕和紧张吗?
“柳生又右卫门现在何处?”家康问仍留在身旁的传令使小栗忠政道。
忠政当即答道:“在将军身边,正在为出兵准备。”
“他既担负着保护将军的重任,定无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