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微笑了,却是苦涩的笑,看来大助偷听到了。处世理所当然要小心,这无可厚非,却总让人伤感。
若父亲还在,他会如何处理?他定会和幸村完全相反,觉得这是一个把大坂城纳入囊中的绝好机会,迅速行动。与父亲相比,自己却……幸村一面如此反省着,一面进了家门。
第四章 病急乱医
从早晨起,片桐且元就把自己关在大坂城内的府邸里,忙着书写什么。
既非书函,亦非日记,更非近日即将完工的方广寺大佛殿的工程记录。他不时地搁下笔叹息一声,旋又重新思量,磨磨墨,舔舔笔尖,接着继续写。实际上,他是在想万一大坂和江户发生战事,能于此留下一些他和家康在骏府会面的记录。
去岁秋天,他被召到了骏府。
“我想给秀赖在河内加封一万石。”当听到家康此言,不知为何,且元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其实无他。此前修理大佛时,我未能奉上一文钱,就权当是一种补偿吧。”当家康添上这句话,且元愈觉可惧,之所以畏家康如此,是因为当时的大坂正流传着一个传闻:“大御所终要荡平大坂城。”这种传闻甚至都已流传到女人之间。如此一来,城内最先被推上风口浪尖上的,自是千姬。
千姬必还不知这股风究竟因何而起,又吹向何处。大久保长安的死和她根本无一丝关系,洋教徒的意图就更不用说了。她成了阿蜜所出幼女的母亲和姐姐,以及玩乐的伴儿。
这时,另外一个女人又给秀赖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国松。千姬甚至连国松生母的来历都未问过。秀赖染指来自伊势的侍女,还让她生下了孩子,这种事情既然已发生,也实在让千姬无奈,她似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既无疑虑,也无妒忌。
反倒是秀赖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孩子就别在这里养了,最好和常高院商量一下吧。”他遂让京极家臣田中六左卫门的妻子做了乳母,打算不久后把孩子寄养在田中家。于是,女人们都对千姬隐隐生起敌意。
就在这个时候,家康特意把片桐且元叫去骏府,说起加封一事。且元如坐针毡,实属自然。
“世上正流传着一种无由的传闻,你或许也听到了。”当话已谈得差不多,家康端着酒向片桐且元说起这些时,片桐的心已安定下来:大御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为了丰臣氏,自己已下了决心,问心无愧矣。可家康并没有责问片桐,单是意外地和他商量起来,语气仿佛在对一个德川嫡系家臣说话。
“我想,现在该让秀赖离开大坂城了。你有什么想法?”家康若无其事道。
且元狼狈之极,甚至战栗起来,“大人,在下……在下……乃是从小就在丰臣氏长大的家老啊。”
“所以,我才和你商量。像这种事情,你我之间就不必无谓地隐瞒了。”
“但是……即使不这样,大坂城内就已怀疑市正与德川私通了啊。”
“市正。这不只是丰臣氏一家的问题,此事关系天下安危。”
“正因如此,在下才不敢与大人商谈。”
“这是哪里话,你好像混淆了公私。你当然是丰臣家老,但是,你亦是将军属下的大名啊。”
“这……是。”
“要不,就把你的俸禄从丰臣氏分出来,将领地奉还朝廷……嘿,这当然只是说笑。但是,一旦天下动乱,究竟会带来多大的麻烦,这些你可曾想过?”
“这个……在下亦常忧心。”
“你是丰臣家臣的同时,还是天下的大名,理应把防止天下骚乱的责任时刻记在心上……希望你把这些好生记在心里,再回我。我若坐视不管,秀赖必会被那些蚂蟥叮上,不由自主地卷入战争漩涡,你说呢?”
“但是……”
“再让秀赖待在大坂城,就防不住了。当然,我并非说秀赖怀有敌意或二心。可以说,这都是那座城带来的罪孽。”
“若是此事,还请大人只管放心。要打仗,最重要的还是军饷,尽管一些狂妄之徒都在盯着,但不久之后大坂便无钱可出了。待此次方广寺的修复、大佛寺的巨钟完成之后,大坂库中几乎就空了。”
“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人安心。这些我也已仔细思量过了。我觉得,为了天下安定和丰臣氏的存续,除了让秀赖出城之外,别无选择。当前就让他先去郡山城吧。也希望你能舍弃私情,好生考虑。如果在众人的怂恿下,乱起大坂,那我也只能不顾私情,对丰臣氏不利了。就算还没到那一步,但若情势如眼下这般,大坂仍连续不断把洋教徒和浪人招进城内,哪怕只射出一支箭,事情的性质也就陡然变了。一旦这样,移封就不仅是减掉傣禄的问题。你要想清楚,以秀赖目前所领,再加上今日加封的一万石,便是六十六万七千四百石。希望你多想想,该如何把这些家业原封不动地传给丰臣子孙后代,好生说服老臣,把事情想清楚,这样,秀赖母子亦会明白。我当恳求你了,市正啊……”
“就算大人这么说,恐怕也……”且元忙回道,“现在的形势,已非在下一人之力可以掌控。”话刚出口,他又有些后悔:或许,家康便是故意想知道这些,才来试探的。若真是这样,自己就乖乖中计了。
“哦?事态已到你无能为力的地步了?”
“这……倒是也……还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且元期期艾艾起来。
“所以,我们还不能弃之不管。这种事态下,需要的可非寻常忍耐之功。现在,大坂那边坚信,最大的盟友乃是高山右近和真田幸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