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展开钞票一角,珍爱万端地让他看“壹仟文”三个字。
小童惊呼一声,道:“这么多!果然是个有钱人!”
书生忙往四周一看,斥责道:“轻声!” 赶紧将钞票深深塞进了怀里,密密藏好。
财不露白,他一个外地来赶考的穷书生,无根无基,被人盯上只能白受欺负。
小童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忙掩住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算命本来茶摊上、附近就有不少人看,小童这一声更是引人注目。附近做买卖的小贩和客人们的还只是艳羡,不远处靠着城墙懒洋洋地晒太阳的一个闲汉的眼中却当即闪过道不正的光,可惜书生与小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
书生将钞票藏好,朝看过来的人们笑了笑,掩饰地扶了扶桌子前的幌子,见没有人再朝这里看,略松了口气。小童看他面色和缓下来,接着整理纸墨的动作靠近,低声高兴地道:“公子,这下钱够做一身细布衣裳了吧?”
书生也难掩高兴:“待会去布店问问,要是够了,今年过年咱俩都做一身新衣裳!”
小童更加高兴,将纸墨收拾的一丝不乱。
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几次新衣裳呢!他三岁的时候家乡遭了灾,爹娘逃荒将他遗弃在了路上。公子的爹娘心善,将他捡了回去,说是给读书的儿子当书童,但他年纪幼小,其实是当儿子看待的。后来主人夫妻相继去世,公子没有别的亲人,也是当他是幼弟照顾。只是公子家也不富裕,公子读书都是勉力而为,自己都没穿过几次新衣,他也只能一直穿公子的旧衣。
接下来的时间主仆两个都难掩喜色,运气很好的又给两个人算了命,得了几十文。到中午的时候主仆两个都饿的肚子咕咕叫,早上起来两人都是只喝了租住的主人家一碗稀薄的白粥,这时都顶不住了。
看着茶摊对面的油煎包子摊上热乎乎金灿灿的包子一锅一锅的出,勾人的香味随着白蒙蒙的蒸汽一阵阵传来,书生犹豫良久,终于“毅然”从怀里摸出四五个铜钱一张十文的钞票,依依不舍地抚摸了几下,交到童子手里:“笑儿,去买几个包子。”
小童大喜,小心翼翼拿着钱走到包子摊前,那包子并不甚大,五文钱四个,小童交给摊主十五文钱,摊主数出十二个包子,拿了几张草纸一垫,就叫小童捧回去。小童捧着刚出锅的油汪汪滚烫的包子,只觉得这热意从手心烫到了后背,连心窝都暖和起来,近在鼻端的香气勾的口水要立刻滴下来。
他捧着包子专心致志向路这边走来,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珍宝,一时连偷偷艳羡了一上午了的冰糖葫芦都忘了,生怕被谁碰到——但走到路中间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带着兔头帽的五六岁小姑娘,一手擎着支红艳艳的糖葫芦一手举着个精致的风车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边嬉笑边回头,重重撞在他身上,他手里的包子一下子飞了出去,而小姑娘也猛然跌倒在地,糖葫芦也同包子一样,滚落尘埃。
小童也被撞的一个趔趄,惊呆了。眼见就要到嘴的包子飞走了,而摔倒的小姑娘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可是却也明显衣饰气度不凡,而现在漂亮精致的衣服上却印上了明显的油渍,他也不过比小姑娘大两三岁的年纪,害怕委屈的几乎立刻要哭出来。
小姑娘往他身上撞的时候后面就有一个声音惊呼道:“小姐!”而书生同时也大惊提醒道:“笑儿!”
惊呼的声音迅速上前扶起小姑娘,要检查她摔到了哪里,书生也急忙上前连声替僮儿道歉,想帮忙为小姑娘整理衣服,那人不善戒备地抱着小姑娘隔开他,只是二十来岁年纪,白皙清秀,却目光森冷。小姑娘惊魂甫定,避开他检查的动作,十分可爱地拍拍胸口,道:“我没事。”
又有两三个人快步走来,当先的一个人一袭淡墨披风,身姿高修挺拔,走动间披风里翻出素色衣衫的衣角,走到小姑娘跟前,蹲下身一手拭了下小姑娘脸上不小心沾到的灰,问道:“怎么样?”声音低沉犹如古老的秦筝勾起的弦音,几乎有种音律的美感,让周围瞬间一静。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人这时也走到跟前了,俱都衣饰气势不凡,书生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人的气势连他以前远远见过的一个高官——他们府的道台都比不上,其中一个人却似乎还是从人模样,京城这地界天上掉下一颗芝麻都可能砸死他,他们这是惹到了什么人?
小姑娘道:“爹爹,我没事。”看了一眼眼睛里已经蹦出泪花的小童,又小大人一样很有担当地口齿清晰道,“是我不对,没看路撞到了这个哥哥,不关这个哥哥的事。”
书生顿时松了口气,小童的委屈却汹涌而至,泪珠子立刻砸了下来。
“哦?”男子声音里似乎有点笑意,“那你应该怎么办?”
小姑娘看看泪汪汪小童和书生的破衣,又看看地上的包子,跑到包子摊钱从自己的绣花小荷包里掏出铜钱,也要买十二个包子。
男子站了起来,看着她动作。
包子铺老板看看只到锅台高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再看看不远站着的贵气不凡的一行人,又看看滚了一地包子,拿了张尚未裁开的大张草纸,恭恭敬敬妥妥当当地把十二个包子包了扎好,让小姑娘一手就能提住。
小姑娘将包子提到小童面前,说道:“对不起,刚刚撞掉了你的东西,这个赔你。”把包子放到小童的手里。
小童呆怔怔的接过,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这么有礼貌的有钱人家的小姑娘。
书生也大是惊讶,也一时没有说话,小姑娘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一转,又从后面一个从人要过自己先前买的糖葫芦,双手递给小童道:“这个也给你,不要生气。”
小童看着那串晶莹饱满散发着冰糖香的山里红,不由自主也接在了手里。
小姑娘邀功地仰脸看了看父亲,男子似乎低笑了一声,向书生看来。
书生这才想起自己也该说说客套话感激推辞一番,正要张口,看到男子的脸,却忽然脑海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淡水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肌肤除了右颊上细细的一道浅淡的疤痕几乎毫无瑕疵,眉峰如墨,斜斜向上拖向鬓角,狭长一双眼睛,眼珠被浓密的睫毛隐去泰半,眼角微微挑起,似乎生来便合骄傲睥睨,尊贵无双……
那人看看书生身后的幌子,淡淡道:“好字。”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开,直到走出很远很远,书生才回过神来。
等二人回过神来,小童手里热烫的包子已经有些凉了,周围的人全部被几人尊贵的气势风采震慑住,等他们没入人丛看不见了,这才热烈地议论几人的来历来:
“肯定是哪家公子王孙,瞧这般气度,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能有的!”
“许是外地来赶考的才子名士,明年不是大比吗?瞧他们穿的衣服,除了那小姑娘都是布的,连小老儿过年还做件绸褂穿穿呢,打头的那个,更是连个荷包玉佩都没带,哪个达官贵人会穿的这么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