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她的神色,是惜玉从未见过的残酷和无情,而此时的残酷和无情,要比先前在巷口,她在她脸上看到的深刻许多。
“小姐……”
沈嫣不顾惜玉的惊惧,迈开了狠心的脚步。她再回眸时,惜玉的身影已经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她唯有叹息,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样被凌辱刻骨铭心的三年,今次遇上这等事,她也是不会见死不救的。既然惜玉心善,单纯地要为一个生命垂危之人找大夫,她也就不拦了罢。她不能用自己的仇恨,去阻挠他人的慈悲。
沈嫣抬头,任倾盆大雨拍打在自己的脸颊上。这一刻,她才惊觉,一些事情生了变化。她记得,在上一世的这一天,是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的。她和惜玉也没有出现在这场雨中。那日天气晴好,知道李承启受了重伤,她才少刻也按捺不住,跑到宁安侯府看望他,结果还被拒之门外。
“喂!”空荡的街道,柏仲顶着一只大风筝,见沈嫣很享受被雨水冲刷的模样,一时有些愕然。他伫立片刻,方才出声向她大步走了去,用风筝为她遮住大雨,却是不慌不忙道:“我的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下雨了也不知道找地方避一避吗?”
沈嫣见了他,感到十分高兴。她看着他,像是看阔别已久的故人一般,许久才道:“我来找你。”
柏仲看她,只觉她与往常,很有些不一样。他被家仆唤回家,知道她来街上找寻自己了,一刻也没耽搁就跑了出来。这些天,他虽没有找过她,却知道她为了宁安侯不吃不喝,知道她沈家,被宁安侯府拒绝了媒婆的说亲。他觉得解气,但也觉得沈嫣可怜。今日听说她找自己,他几乎激动,想她是开窍了,终于对李承启死心了,因此,他这样急切地想见到她。
不过,他终归是没心没肺的,很快便讽刺沈嫣说:“被宁安侯拒绝了,你才想到我这个朋友,未免有些晚了。”他侧脸看旁处,用命令的口吻接着说,“快点,为上回数落我的那些话,跟我道歉。”
上回,他劝说沈嫣不要迷恋宁安侯,还说了许多宁安侯的不是,沈嫣生气,便反过来说柏仲“不学无术”、“就是个泼皮无赖”、“抵不得宁安侯是将臣之后、英姿飒爽,还有那骨子里散出来的高贵气概”,柏仲因此大受打击。说起来,沈嫣也觉自己言重了,早就想跟他道歉的,只是碍于面子,也不得空罢了。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沈嫣的歉意,不止因为那一件事,还因为她上一世的不识真情。“柏仲哥,你会原谅我吗?”
柏仲扬起唇角,还以沈嫣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吧,我送你回家。”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雨停了。阳光拨开云雾,洒在地面上,银闪闪的,好不灿然。
沈府门口,柏仲对沈嫣说:“我就不进去了。”
沈嫣点头答应,转身进家门的时候,她突然停步,对柏仲道:“柏仲哥,你以后叫我嫣儿吧?”
听言,柏仲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但他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惊惧的样子问:“你不是被那宁安侯拒绝,就对风流倜傥的我产生好感了吧?让我叫你嫣儿也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娶你这样刁蛮任性的姑娘家为妻的。日后你可别缠着我要我对你负责任。”
沈嫣掩嘴而笑,终于什么也没说,往府里走去了。
“喂……”柏仲吆喝一声,却不见沈嫣回眸。待沈嫣的身影消失之后,他就甜甜地念了一声“嫣儿”,继而,他情不自禁高兴地在原地手舞足蹈了好一阵。
“这不是柏家公子吗?”沈府冯管家恰从府里出来,将柏仲的疯癫模样看在了眼里。
柏仲闻声,顿时端正了姿态,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一溜烟跑远了,徒留冯管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嫣回家,便将二皇子刘咸被斩了头颅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父亲沈世充。
沈世充为丞相时,是二皇子的恩师,曾极力拥护二皇子,现如今他受到排挤,二皇子身异处,他能做的,唯有带人安葬了他的身体。
沈嫣换了干爽的衣服,歇了好一会儿,惜玉才一身湿漉漉地回来了。她缩着脖子,夹紧肩膀,胆怯地生怕自家小姐要责备她不听话。
“那宁安侯可还有救?”沈嫣事不关己,只随意一般询问。
“宁安侯一直没醒过来,高大夫说,尽人事,听天命。”
沈嫣的嘴角,扬起了一点高度。她甚至期盼,那人就此死去才好。她不知,自己这抹笑,被惜玉看去了。
“小姐……”
“你看你都湿透了,还不快去换身衣裳?”沈嫣心疼而不无责怨地看惜玉。
惜玉好想说的,是小姐被拒绝了真心,就该恨那个人去死吗,但她感到沈嫣待自己却是如常一样恩慈心细,她终不敢怀疑,自家小姐的心,狠得过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