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佣人把她领进书房后,她就一直绷直了腰杆站在书房中央,面色淡然,从容自若,只有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抓着裙子,出卖她的紧张和胆怯。
即便这样,她已经很了不起,她是他爬上这么高的位置后,第一次看到敢这么坦然面对他的人。
大多数人,包括,至亲好友,都畏惧他的官位,在他面前不要说讲真话,就连大声说话的都不多见。
一下子,他有点喜欢上这个胆大的“儿媳妇”,也只有这样有胆量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同样大胆的儿子。
想到慕安之,他唯一的儿子,他心里五味陈杂。
容颜静静看着书桌后的长者,很镇定地说:“以您的官位来看,根本不用我说,想必也已经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慕海生顿了顿,看容颜的目光带上几分赞赏,“果然是个聪明人。”
容颜在心里暗暗惊了下,从他的口气来看,他的确知道了她和慕安之间的所有事情,他支走慕安之,把她单独找到书房,是为了什么事?
抓裙子的手一用力,不小心捏到自己的肉,一阵疼。
看着越发紧张的容颜,慕海生轻声笑了笑,“孩子,不要紧张,让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安之,我其实……”
容颜没插话,随着慕海生话匣的打开,她揪裙子的手慢慢松了下去。
“我认识他妈妈的时候,还在学校做老师,只是个普通的老师,她妈妈那时却已经是卫生局的副主任,长得也很漂亮,你看安之就知道了,他长得和他妈妈很像,那一年,她不嫌弃我收入低,没地位,硬是和我结婚了。婚后,我们曾经幸福了一段时间,直到……”
“直到这个社会上的人因为你们夫妻间悬殊太大的地位,对你开始热潮冷讽,你就动;了弃文从政的念头。”容颜接下话,“因为太过于希望成功,希望不再活在慕安之母亲的光圈下,你整日留在官场上交际奋发,直到有一天你终于成功了,可以大声告诉这个世界,你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需要活在自己老婆的阴影下,你却蓦然发现……”
容颜看着陷入往事,眼神有些茫然的慕海生,摇摇头,“接下来的事,我猜不到了,因为我不知道慕安之的母亲是受不了你的冷漠离家出走了,还是……”
“她已经死了!”冰冷的,毫不带温度的一句话,硬生生地截上她。
容颜蓦然一惊,她以为……慕安之的母亲只是因为受不了丈夫对她的冷漠,离开了他们,却不曾想到是阴阳相隔了。
慕海生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安之还很小,而我在官场上也才站稳脚步,于是……”他拿过手边的文件,随意翻了下,“我物色了一个女人,让她来帮我照顾他。”
容颜心头一震,那些把继子继女当成亲生子女看待的后妈,都被挖掘出来当成了典型,活在了电视屏幕,报纸版面上,所以,她有种预感,慕安之的后妈对他,就像于莉莉对她那样,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慕海生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那时我年轻气盛,似乎是为了一洗多年来墨宛带给我的压力,我找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想来,我真是大错特错,生活是自己的,谁也不会明白当事人的感受,就好比我,让一个年轻姑娘来照顾一个小孩,能好到哪里去。”
他苦笑道:“有次我出国考察,等半年回来,安之已经不认识我,也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叫过我爸爸。”
容颜惊讶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慕安之一直没再叫过你?”
太匪夷所思了,即便她和容老爷子关系再不融洽,她至少还是叫他爸爸的,慕安之那样修养良好的人,唯独忽视掉最基本的孝道,难道真是表面看来怨恨父亲不关心他吗?
容颜瞥了眼慕海生,她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慕海生锐芒的眼睛抹上一层痛楚,“是啊,大概有二十多年了。”
容颜定定看着他和慕安之无半分相似的脸,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学医难道是因为他母亲的关系?”
“也许是吧,他母亲生前是学医的,毕业后直到去世,一直在卫生局工作。”
“那他为什么要做部队里的军医?”这是容颜的另一个疑惑,以慕海生的官位,慕安之即便不想从政,在地方弄个院长当当总是绰绰有余,何况他本身医术那么精湛。
“军医不好吗?”慕海生皱眉。
容颜微微窘迫了一下,被他这么一反问,弄得她像有职业歧视一样。
军医唉,既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又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这样两个高尚职业的结合体,怎么职业鄙视,也鄙视不到吧。
“我不是说军医不好,只是以常规来看,官二代,从政的可能很大。”她说的事实,就像她这富二代一样,虽然她这富二代,太区别于一般的富二代,到最后,她走的路和许多富二代一样,接受家族事业,并努力把它发扬光大。
慕海生的唇角越扯越大,到最后,他干脆大笑出声,这声笑,带着几许年少人才有的轻狂,还有老年人的沧桑,“呵呵,我的确是想让他从政接我的衣钵,可惜,这孩子自小就喜欢和我唱反调,我越要他从政,他偏不听,到最后干脆以入考入军校断了我的念想。”
容颜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看着他倦怠而沧桑的眼睛,轻轻吐出口气,“你是个好父亲。”
“我是吗?”这一刻的慕海生掩藏起了所有的伪装,他呈现在容颜眼前的,只是个人世间的平凡的父亲,没了久居高位的威而不怒,也没了锐芒萧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