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方暗道,怎么皇上说话的口气活脱脱象个管不住儿子的父亲?不肯怪自己儿子不肖,反倒要怪别人带坏了他。王爷这样的人,外表温润,骨子里棱角分明,谁能轻易改变他?便是皇上你自己,从小到大王爷被你这样严格管教,又哪里改变了他什么?
萧潼心里象灌了钻一般沉重,轻轻叹道:“朕今日心情格外烦躁,刚才还失手打了然儿。这小子……怕是离朕越来越远了。”
宇文方一愣,那日萧潼为了萧然夜宿青楼一事痛责他,他已经想到了这句话,只是没敢跟萧潼说,想不到今日萧潼自己说出来了。不知怎的,听皇上这样讲,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样一个强势、冷硬的人,露出这样颓废、黯然的表情,令他觉得特别难过。
“皇上连遭打击,压力重重,心情自然会不好。”宇文方善解人意地安慰道,“王爷那样孝顺皇上,他会理解皇上的苦心,不会埋怨皇上的。”
“是吗?”萧潼茫然地看他一眼,目光依然暗沉,“看来朕还是太软弱,一个小小的摩戈,就将朕搅得心神不宁了。然儿这死小子,他一定觉得朕冷酷无情了……”苦笑,“不过他本来就觉得朕冷酷无情的……他与朕不同,他从小渴望纵情恣意的生活,也许他更适合笑傲江湖,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武林中人。是不是朕将他约束在朝廷中,害得他很痛苦?”
宇文方听得心头大震,今天的皇帝完全不象平日的样子,他竟然絮絮叨叨跟自己讲了那么多话,而且不称萧然“王爷”,只说“然儿”,倒好象在跟自己拉家常一般。是不是皇上真的经不住这打击,变得软弱了?
“皇上,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王爷从小发誓一生报效皇上,他是心甘情愿留在朝廷中,为国出力,为皇上尽忠的。属下明白,皇上只是因为被泽悦触怒,又觉得王爷向着泽悦,所以才会生气打了他。王爷也必定明白皇上的心意,他那样懂事,绝不会对皇上生分起来……”宇文方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暗暗叹气。这对兄弟啊,总是有那么多的纠结,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萧潼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你去散布消息,将王爷被押天牢,朕动手打了他,对他大发雷霆,扬言要用国法制裁的事添油加醋传播一番。”
宇文方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一笑躬身:“是,属下遵命。”悄悄退了下去。
萧潼不知不觉走到坤玉宫外,止步,抬头看着宫前满架紫藤枯叶,轻轻叹息:“梓童,丹儿,你们怎么样了?朕真无能,堂堂一国之君,竟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
牢房内,泽悦默默地看着萧然,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邪魅的、慵懒的笑容,一双平素漂亮得近乎妩媚的眼睛里,此刻一波波地流露出自责与心痛。
“萧然,对不起,我兴冲冲提前来到长宁,本以为可以趁你还未穿上喜服之前,好好与你盘桓数日,痛饮一番。谁知道刚到王府,就听王府侍卫说你被皇上囚禁在天牢。我一怒之下去找皇上,逼他带我来天牢。我看见你这样子,实在控制不住。真对不起,连累你挨打。你大哥那么霸道,你为什么还甘心受他摆布?为什么就不愿意跟我去海天泽国?”
“泽悦!”萧然捂着半边被打肿的脸,夸张地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你若不想我再挨我大哥的耳光,就少在我面前提去海天泽国的事。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我大哥的,随便他怎样对我,哪怕有一天我死在他手里,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耳边却似乎又响起萧潼的话:“很好,有了倚仗,所以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嘴里发苦,大哥,请原谅,我不得不再次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可那不是因为有了倚仗,而是我不得不去做。
“萧然!”泽悦一屁股坐在地铺上,捧着自己的头,全无形象可言,气哼哼地道,“你这人脑子里一团浆糊,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萧然促狭地笑道:“那时因为你眼睛里有一团浆糊,看不清我的真实面目。”
泽悦差点笑出来,想一想,脸色又黯淡下去:“你这次死定了!放走敌将,害得皇后与太子被劫,你大哥颜面尽损,朝廷威严不存。这是多大的罪过?就算你大哥有心护你,满朝文武也把你逼死了!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夜里悄悄来劫了狱,带着你和秋姑娘逃到海天泽国去。上次挖的地道还在,是从你王府里挖出来的,只要我再动点工,通到你这个牢房来,你便可以逃出去了。你知道我手下那些人鸡鸣狗盗,样样功夫都了得……”
萧然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人这样“夸”自己手下的。这个泽悦啊!
眼睛亮了亮:“对啊,你提醒我了,我正想逃狱,有你这地道,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了。若你不来,我还想打蒙了狱卒逃跑呢,不过那样动静太大,万一被发现,我死倒不怕,就怕事情不成功。”
“嗯?”泽悦呆了一呆,惊喜交集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萧然,你终于想通了?你终于肯跟我走了?”
萧然斜了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谁要跟你走?我只是要逃出去办一件事。等办完,我自然会回到牢中来的。我犯了这样的大罪,若是再叛国出逃,这辈子我都休想摆脱叛逆的罪名了。”
泽悦大大受挫,极其无奈地瞪着他,呆了半响,道:“好吧,我马上回王府找人来挖地道,今晚接应你。你到时将床的位置移一下,我便挖到这里,到时用床铺将地道口挡住。”
“好,你再找名我王府的侍卫来,长得与我高度差不多的,到时让他假冒我躺在床上,好骗过查夜的狱卒。”萧然叮咛。
泽悦点点头,只是仍然心有余悸地道:“若是被你大哥知道,他会扒了你的皮。”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出我大嫂与丹儿,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甘心了。”
“你这傻子!”泽悦一拳捶在他肩上,眼睛却湿润了,忍着鼻音道,“秋姑娘那么好的女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你将她害苦了!你若死了,让她如何独活?”
萧然僵住,一双星眸黯然失神,慢慢垂下头,声音酸涩:“我活着,对不起所有的人……”
“胡说!”泽悦低声吼道,“你死了才对不起所有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要干什么事,我陪你去。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冒险,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还要闹你的洞房,否则,我这辈子都会记着你的账……”
萧然拍拍他的肩,温润地笑道:“当然了,我也没喝过你的喜酒呢。还有,你登基那天,我一定要去为你道喜。我不会轻易死的,你放心。”
夜里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萧潼一直睡不着,想起白天打了萧然一掌后他脸上那种凄怆之极的笑容,心里阵阵绞痛。披衣站起,出寝宫。侍卫上前躬身:“皇上,这么晚,皇上还要去哪里?”
“朕要去天牢。”
侍卫心里奇怪,却不敢说什么。备了辇,随萧潼去天牢。萧潼命侍卫守在外面,自己独自进了牢房。
牢门打开,四壁烛光阴暗地跳动,萧潼见萧然背朝着外面,蜷缩在铺上,一动不动。他缓缓走上前,轻轻唤道:“三弟。”
铺上的人突然脊背僵硬,然后开始浑身颤抖。
萧潼直觉不对,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将他拉了起来。
这个人穿着萧然的衣服,却分明不是萧然。
“你是什么人?萧然呢?”萧潼勃然变色,幽深的黑瞳中瞬间射出冷电般的寒光,牢房里的温度骤然降到零点。
“小人是靖王府侍卫……王爷他……。他逃狱出去……”那名王府侍卫抖得语不成句。
“逃狱?”萧潼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