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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四年正月,信州饶城市井间谈论最多的自是三年一届的评花榜大会。不论是升斗小民穿窬之徒,还是富绅权贵文人墨客,纷纷为此次盛事打call点赞,“信江三痴”乃是热点人物。
但从去年下半年至今,冯过才是“流量之王”,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群龙之首”。
信州最年幼的秀才且是案首,院试的八股文,“改之墙”的《劝学》诗,“明月别枝惊鹊”等几阕诗词,出身豪门,年少俊美……凡此种种,都在说“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前途可期,绝对是潜力无限。吉阳冯氏是要起飞啊。据说,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踏平了冯老五家的门槛。这样的八卦够刺激,多多益善,摆好小板凳呗。
嗯,冯小七年后虚岁十五了哈,依着上饶当地风俗,订婚三年后结婚,刚刚好。
遗憾的是,冯七首样貌未脱稚嫩,却是有主见的紧,只道待得乡试后再议婚事……此言一出,近来志得意满的冯沈氏愈发浮夸了,一边有意无意的列举大儿子种种优(事)点(迹),一边长吁短叹的吐露迫切为人祖母的心思。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超级凡尔赛?
但,关于冯改之的婚配一事终究还是暂且搁置下来,乡试过后……理由好强大,败敌无数。有某些个媒婆心下里骂骂咧咧着,乡试?会试好嘞,听说两京那边有“榜下捉婿”这档子事,还听说一些个皇亲国戚家的娘子娇生惯养的眼光还忒高一来二去的耽误了婚嫁成了老姑娘,说不定……很有可能就把你冯小七给捉了去,老婆老婆,还真就是蛮老的婆子了……
这种yy心理自然只能与自家汉子在床上嘀咕,冯家得罪不起哩。
因为没赚到媒人礼的毕竟是极少数,冯过终究成了广大学子的榜样,“生子当如冯改之”嘛,至少在信州府,年少有为的冯过算得是个焦点人物。
原以为在花魁大赛期间,董小宛应素白这些个花榜热门才是所有目光聚焦处,却不想冯小七又乱入了。这流量蹭的……属实也没谁了。
但有一说一,这还真不是冯七郎刻意为之。虽然说出名要趁早,他可从未想过沾女人的光……呵呵,事实胜于雄辩,再如何解释亦是枉然。
首先,他与董小宛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暧昧的紧,自去年铅山鹅湖之会相识始便有往来,后又入绿柔小楼品茗听曲,个中详情不为人知,接着董小宛又去了小骆村冯家登门拜访,而后冯过赠诗予词……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敢说这二人是清白的?有那贪恋董小宛久矣的男人化身为咆哮帝,言辞之狠,语气之酸,无以复加。
尤其是“琴痴”董小宛元宵日下午的弹唱,不可谓不惊艳,大弦浑宏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小弦和缓幽细切切如有人私语。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琵琶声一会儿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又像水在冰下流动受阻艰涩低沉、呜咽断续的声音……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可这首《琵琶行》正是冯小七写的呀,“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词曲精,弹唱妙,还真是契合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小冯,你敢说没沾董小宛的光?
其实,这只是一小撮存有异样心思的人的龌龊想法。这可不是那个歌手锋芒远盖过词人的时空,歌激再如何牛叉,始终要靠文人作诗填词出作品,否则也不会有“柳白piao”宿柳眠花名震青楼了。“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瞧瞧,这是有多受青楼女子欢迎。
是以,董小宛固然有才,能唱《琵琶行》,才是真让同行羡慕嫉妒恨的事。
冯过也因而赚了一波流量,有才者不缺话题。
这还不够,经《信江杂志报》披露,“戏痴”应素白的新戏“戏白蛇传”也是冯过的手笔。他非但写了话本,还教应素白用新黄梅戏唱腔表演……这就有点过分了哈,安安静静的做个才子好嘞,还搞跨界?欺负咱曲艺界没人?但这新颖的表演形式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故事写的好,唱的好,自然不愁没有观众。
但接下来,冯过可算是引爆文化圈了,用一阕《青玉案元夕》。
昌诗楚词定曲,说的是三个朝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艺术形式。昌人总结了诗经和乐府等前人诗歌的成就基础上,将诗歌的格律进行系统化和格式化。使得昌诗的创作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体式。为了区别于以前朝代的诗歌,称作“新体诗”。楚词是在昌诗以后形成于青楼乐坊,用来和着音乐进行演唱的,由于有固定的曲式(又称“词牌”),所以将创作楚词称为“填词”。定曲原本是民间流传的“街市小令”或“村坊小调”,乃是大定儒客文人智慧精髓,包括杂剧和散曲,有时专指杂剧。
此三者并称“一代之胜”,是古典诗歌发展的最高峰。雄浑飘逸的昌诗,精致婉约的楚词,活泼生动的定曲,俱为一时之雄。与秦楚时期难出好诗一般,到了大定,精美诗词已是难得一见,文人借“诗词小道尔古文方为”之说,一门心思研读八股文……实有酸葡萄心理,一旦真有好诗妙词问世,还不是诸多解读唱和?就譬如冯过的那几首诗词,传唱度就极高,其人亦有“才子”之誉。又如新鲜出炉的《琵琶行》,便广受好评,人道“小童能唱《琵琶》篇”,“感人心者,莫乎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又用“叙事严谨、情节曲折、情感动人”十二字赞誉,可谓是一语中的。
总之,在业内人士看来,冯过的诗词文章俱长,有高调的资本,但这阕《青玉案》确是吓到别人了。
秦楚时,盛行一种相对于古体诗的新体诗歌——“词”,句子有长有短,便于歌唱。因是合乐的歌词,故又称曲子词、乐府、乐章、长短句、诗余、琴趣等。
它始于南朝梁代,形成于昌代而极盛于秦楚,可谓是皇冠上光辉夺目的明珠,在学的阆苑里,是一座芬芳绚丽的园圃,以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神韵,与昌诗争奇斗艳,并称双绝。
终楚一朝,词作不知凡几,豪放派与婉约派各领风骚,写民俗节日的占了不小的比重。其中元夕词亦有不少,传唱较多的有吕渭老的《生查子双鬟绿发齐》、晁端礼的《水龙吟倦游京洛风尘》、赵磻老的《醉蓬莱听都人歌咏以及柳三变的《归去来初过元宵》等,尤以大文豪欧阳永叔的《生查子元夕》广为流传,其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句最为甜蜜温馨、婉约浪漫。
元夕词写到欧阳永叔这里,可为同类词标杆之作,语言平淡,风味隽永,今昔对照,反复咏叹,清切而婉丽,后人实难有出其右者。
不曾想,三百年后的信州饶城竟然悄无声息的冒出了一阕新词,在极短的时间内风靡传唱开来,乃至于天下文坛公推为元夕词之首,冠绝楚定。
“悄无声息”四字绝非空泛的形容词,而是事实。若非一个偶然,怕是这阙词不会这么快问世。
任谁也想不到的是,事情起因居然是落在了冯迅身上。
迅哥儿过了年才六岁,眉眼如画,古灵精怪,聪慧灵动,别看只是垂髫之年,却是读了好几本书,除了《女诫》、《女孝经》、《列女传》、《女论语》这数本必读之书外,诗词歌赋亦有涉及。邻人都道,怪道兄妹情深,耳濡目染之下,小娘可继长兄“衣钵”也。
前日里跟随兄长逛灯市,认识了资家兄妹,资南嘉很是聪明伶俐的小冯迅,又约了她次日再游街市。因早应了董小宛及应素白之约,冯过并未随行。好在饶城向来治安稳定,又有资、冯两家的扈从随卫,倒是不虞有失。
是日,一行人走走逛逛,尽兴游玩,又在“绮丽馆”觅了间幽静雅室听歌看戏。
这里解释一下,所谓秦楼楚馆,并非特指激院,而是泛指歌舞场所,如“琼台”、“云想阁”与“绮丽馆”便是高档的娱乐会所,即便有特殊交易也不会在此间进行。否则,资南嘉也不可能领着冯迅在此观看表演。
期间,又有歌激上台唱了欧阳文豪的元夕词,赢得掌声一片。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资南嘉轻声低吟,美目涟涟:“难怪有‘定曲之称绝者,不过得此法’之说呢,至六一居士后,元夕词绝矣。”
冯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偷偷的撇撇嘴,从兜里摸出一张叠的端端正正的纸:“南姐姐,这纸上好像写的也是元夕词呢,你看看呗。”
“拜读大作么……”资南嘉笑着接了过去,打开瞥了一眼,双眸一亮,看着冯迅,柔声道:“迅哥儿,这是谁写的?”
冯迅眨了眨眼睛,睫毛长长,很是淑女的问道:“这词写的可好?”
资南嘉叹息一声,神情复杂:“此词一出,世间再无元夕词了……自是极好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