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道童一点儿也不气恼,只是侧目一笑,师弟就收了力道,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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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雪瑕带少女行来,介绍道:“我师妹,赵揽月。”
“客人好些了?”赵揽月颔首低眉,代为福礼。
此女身体很是单薄,柳肩细颈,瘦瘦的圆脸,尖尖的下巴,眼睛不大,两弯末尾下落的罥烟眉,显出一副哀愁相。
但她的眼睛很亮,仿佛含着一段剑光,鼻子小而挺,嘴唇亦丰盈,楚楚的皮裹着倔强骨,如月之清辉,让人一见难忘。
这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来是因为她身有残疾,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靠别人,两手各抓着一张小板凳,勉力支撑着前行,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竹篓子,满满装得都是药草野菜。
后世,人体改造已经十分普遍,周不渡的研究也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对肢体残缺之人全无偏见,只觉得这姑娘长得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生怕唐突了佳人,讷讷道:“好了,有劳姑娘挂怀。”
越千江正值僵死状态,看了周不渡一眼,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金雪瑕:“那黑脸的是我小师弟徐轻云,嗓子坏了,不能说话。白脸的名为沈浣川,差不多是个瞎子。”
周不渡点点头:“诸位的名字都很好听。”
他是诚心夸赞,听在别人耳朵里,却似乎有别的意思。
通常来说,给孩子起名讲究不能“太大”,名字大了压不住。金雪瑕的名字很正常,雪瑕有白璧微瑕之意,他的表字为濯尘,正好补上大名里的瑕疵。
但给这几位师弟师妹起名的人,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揽月、浣川、轻云,单看是很好听,也都符合玄门道法自然的思想,但在立意上未免有些夸张,尤其是与他们的境况相比——欲上青天揽月的人没了双腿。
赵揽月细心敏感,便解释说:“雨雪霜虹、江河湖海、溪涧池潭、梅兰竹菊、花鸟虫鱼、日月星辰、山川陵谷、风云雷电,自大师兄的雪字始,我们的名都是师尊起的。师兄弟们都出师了,只剩下我们三个。”
“阿月姑娘。”周不渡简单行了个礼。
“师兄!”越千江听见“阿月”两字,冷不防喊了一声,意思仿佛是在说,不论哪个“月”字,“师兄”只要说一声“阿越”,必定是在喊自己。
大约是因为周温嵘常常这么叫他的缘故,相比起正式的名字,他更在意自己的专属昵称。
“小月姑娘,我是周不渡。”周不渡擦了把汗,才想起来报自己的名,并介绍越千江,“这是我师父,周……越。”
越千江便又应了一声:“师兄。”
周不渡面不改色,道:“他还病着,日间总犯迷糊。”
赵揽月向两人投以怜悯的目光:“世道险恶,都不容易。”
周不渡:“……”
金雪瑕:“你来有事?”
这一通闹下来,周不渡实在不好意思说想吃糖,只道:“出来走走看看,跟大家认识认识,顺道去厨房找些吃的。”
“菜正新鲜,我烧饭,你们到屋里坐。”金雪瑕无可无不可,抱着自己跟师妹的竹篓子往厨房行去。
赵揽月便带客人往屋里走。
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但毕竟身残孤弱,行时一瘸一拐,总还是免不了自卑,眉眼常是低垂的,声音轻而冷淡,无事就不多说话。
周不渡想帮忙,却找不到好姿势,也怕姑娘觉得不尊重,便算了。
然而,看着小月艰难行路的背影,他不免感到疑惑,为什么偏要让这行动不便的姑娘住阁楼?
是因为道观里女弟子少、男弟子多,但西厢太远,为了方便师兄弟们照顾她才这样安排的?还是说,紫玉仙姑对弟子们并不上心?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只能这样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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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陈设简陋古旧,许是常年作为弟子居的缘故,怕孩子们磕碰坏了东西,又或者已经尽数变卖,并不像西厢那样摆着些花瓶陈设,全然见不到什么值价的东西,只有一张方桌、四条长椅、三个橱柜,一把壶、四个杯。
地上到处放着搓香、制油灯、制膏灯用的家伙什,这道观大约以卖香为业,少年们有点儿手艺,殿堂里敬神的灯盏和日常生活用的照明灯都是自制的。
橱柜里装满道书,没有上灰发霉,应是浣川在看。
角落里杂乱陈列了些练武器械,不用说,定是轻云的。
一眼可见,少年们日子艰辛,仅仅是过得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