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一只粉红色的橡皮头,领悟了为什么丹底罗要把它们切下来。他自有道理。
派屈克把她递来的东西夹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地看,皱着眉头,仿佛以前从来没见过。苏珊娜却确信他见过,问题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最后一次,他是否差一点就消灭了折磨自己的恶人?那么,丹底罗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索性杀了他呢?
因为他一旦切下了橡皮头,他认为自己就安全了。她想。
派屈克正看着她,一脸困惑。也渐渐变得不安。
苏珊娜在他身边坐下,指了指画面上那个疮。然后她谨慎地握住派屈克的手腕,把他的手带向画纸。开始他还有所抵触,随后便听任红色的小东西在纸面上来回擦动起来。
她想到了地平线尽头那一大群突如其来的庞大黑影,罗兰说那些巨头野牛叫做班诺克。又想起派屈克开始描画尘埃时,她如何闻到了尘土的气息。还想到,是派屈克把牛群画成近景时,牛群如何当真逼近了(艺术许可证,我们都得说谢啦),看起来,确实变成了近景。她还记得,当时自以为调整了视线才能看清,如今却讶异于自己的迟钝和愚蠢。只有在明暗交界处瞳孔才需要适应变化,可远近交替时,何尝需要调整眼力呢。
不,是派屈克把牛群拉近了。把它们画成了近景,从而把它们拉近了。
捏着橡皮的手即将触碰到纸面的时候,她挪开了自己的手——必须让派屈克自己来,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是知道要这样做。她来回移动着自己的手指,模仿出她想要他做的动作。他没明白。她又做了一遍,接着指了指画在下唇旁的疮。
“擦掉它,派屈克,”她说着,惊诧于自己平静如水的语调。“很难看,把它擦掉吧。”又做了一个擦动橡皮的姿势,“擦掉。”
这一次,他明白了。她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一亮。他把粉色的小东西举起来给她看。那只橡皮头完好无损——上面没沾染过一丁点儿炭笔的痕迹。他看着她,眉毛一挑,似乎在征询:你确定吗。
她便点了头。
派屈克放下橡皮,贴着疮口,在纸面上擦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试探性地擦,接着,他看到了效果,便一鼓作气地擦起来。
14
她再次体验到那种针刺般麻麻的感觉,但是先前他在画她的肖像时,这种感觉是遍布周身的。然而现在的麻痛感只在一个地方,下唇的右侧。当派屈克捏着橡皮头凑近纸面、开始擦动时,刺痛感顿时强烈起来,荒诞却真实地又痒又疼。她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抓着地面的尘土,以防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挠,一定会挠得很凶,根本不会顾忌是否会撕破伤口、让一加仑鲜血滚滚淌下来染红鹿皮衬衫。
必须在几秒之内,必须,必须快一点,哦我的上帝啊快让这事儿终止吧——
这时候,派屈克却似乎已然忘却了她的存在。他低头端详肖像,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孔,显然全身心地被有趣的新玩具吸引了。他擦得很谨慎……随后用上了力(刺痛更厉害了)……接着,动作又轻柔下来。苏珊娜真想放声大叫。麻麻的刺痛感突然之间放射到每个角落。前额仿佛在灼烧,湿润的眼底仿佛在微颤,似乎有两群小飞虫蒙在眼里嗡嗡躁动;甚至乳头都一激灵,不由分说地硬挺起来。
我要叫了,我受不了啦,我必须喊出来——
就当她屏住呼吸就要喊出声的瞬间,针扎感突然消失了。疼痛也消失了。她伸手想摸摸嘴边,却迟疑了。
我不敢。
依最好还是敢!黛塔愤慨地回了她一句。无论如何依经受下来了——偶们都忍下来了——依肯定还剩了点胆量吧,去摸摸自个儿该死的脸吧,依个臭婊子!
她的手指轻轻落在了皮肤上。光滑的皮肤。自进入雷劈以来一直烦扰她的肿胀疱疹不见了。她甚至知道,如果这里有镜子或一摊水让她照照,她绝不会看到疤痕。
15
派屈克又忙活了一阵——先是用橡皮,再是动画笔,然后又用橡皮——但是,苏珊娜再也没有感到刺痛,一丝一毫都没有。似乎,一旦他越过了某个关键的临界点,之后便不会再有感觉。她暗忖,丹底罗把橡皮头都切去的时候,派屈克到底有多大呢?四岁?六岁?不管怎么说,肯定很年幼。当她递给他橡皮头的时候,他那副困惑不解的模样是真实的,她很清楚,可一旦他开始用起来,却像个老手般得心应手。
大概这就像是骑自行车吧,她想,一旦你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尽可能地耐心等待着,在漫长的五分钟之后,她的耐性有了回报。派屈克微笑着把画板翻转过来,让她看修改后的画作。他把那个污点完全擦干净了,并略微补上阴影,以使得那部分和脸部其余皮肤浑然一体。他还小心翼翼地扫去了每一丝橡皮屑。
“太好了,”她这样说,然而这样奉承一位天才显然不够分量,不是吗?
于是她俯身向前,环臂拥抱他,并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派屈克,这画太美了!”
他的脸腾的涨得通红,她吓了一跳,猜想他不会是脑溢血了吧,虽然他还年轻?但他笑着伸手把画板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