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一个星期,霪雨连绵,人困马乏,食不甘味。我们终日忙碌在乡野石岭,每天都有重大发现,每天都会跑来各种各样的人。而当这件事完全降下帷幕,人开始变得不习惯安逸起来,总感觉许多事还未来得及去做,时间永远不够用,而事实也是如此。这顿大餐令我彻底松弛了下来,林锐一口气点了二十八道菜,许是觉得亏欠我稍微有点多,以至于让料理店误会是跑来了大款一番殷勤招待,又是送酒又是送卡,很有犀角餐厅的意味。肉食筋道,海鲜爽口,最后又送上一道桂花小汤圆,每个人再也吃不下,于是便相互提烟,闲扯起来。
我有种感觉,夏洛特的果核酒店,怕是回不去了。就像我再也回不去闯进吕库古阴宅前的人生那样。现如今,一些故人,甚至是一些原以为彻底死去的人再度出现在蓝天白云之下,令人感想良多,慨叹时光飞梭。勿忘我的一句话我十分认同,她说:「何必非要计较将来呢?珍惜现在这一刻,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那就够了。」只可惜,此话她是对林锐说的。
曾有一阵,我特别担心勿忘我口无遮拦,将暗藏在Krys神清里的她当场揭露,不由在桌底暗暗拖住她的手。弥利耶显得有些不快,总拿丽眼瞪我,似乎在说我自有分寸。惹事精的一番描述,让我松了口气,因为话题的重心已转移到了当下他们最想解决的问题之上。然而谈着谈着,沙利文逐步交待出更多姐妹会的讯息,地窖里关押着一个少女,这个倒霉蛋根据描述,与山铜矿井大战时,新生代弥利耶杏子的特征相符。
由着这些话,令我想起件几乎遗忘的事来。那就是涡地大战羵羊时,我与丧妇曾在巖浆池前捡到一只背包,内里物件十分眼熟,它的主人正是这个杏子。所有闯进石峡之人都是轻装上阵,行李之类的东西都搁在旅社,很显然,背包是有人偷偷带进来的。
然而这个问题,我却不方便提起,因为做这件事的最大嫌疑人就是Krys,如果纠结下去,自然将会曝光寄魂之人的身份。这对林锐来说,是继今天的冲击之后更大的地震,恐怕他那颗小心脏会承受不了,没准一高兴又拿起菜单再点二十八道菜。
阻止两个曾在异世界廝守了170余天,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见面,是一种深重罪恶,我决不愿当那种卑鄙小人。可是,躲在Krys神清里的家伙,却多次与我缠绵旧情,甚至头天夜晚就趁着宿醉与我共眠。以她捉狭个性,莫不以为是种荣耀,没准会在大庭广眾之下大谈特谈,如此一来我将无地自容,即便林锐再宽厚大度,也无法容忍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既然事已至此,你将她领回家吧。」也许他会这么说,当然他或许还会说:「我是请你代为照料,而没说让你与她上床!」妈的,我究竟倒了什么血霉?出轨这种事,好像谁都不愿刨根问底,只要出问题都会推到男方身上,明明我自己也是受害者。至于女兵之流,正好可以站一旁看白戏,若弥利耶再不嫌事大,挑拨离间放上把火,左看右看反正都是我死。
「你怎么脸色那么差,还出了一身臭汗?天气快要入秋,有那么热吗?我跟你换个坐吧。」紧握着勿忘我的手被她挣开,抬眼看去,林锐不知何时正站在我俩之间,他以为菜式不对我胃口,嘘寒问暖一番后,便蹲下身来,要弥利耶将她在埃苏迪加镇的事讲下去。
「然后没什么可说的,你也知道从地底上来,人的状态与恶鬼没两样,两个小孩被惊到,抱头鼠窜蹬车逃了。我追了十多英里,最终只捡到个颠落在地的包,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只包现在在哪?让我辩认一下,立即就能知道是不是她。」林锐向她一摊手,问。
「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是谁,所以将包带走了,里头都是零食和血衣,就丢在阁楼上,你要看的话,过些天我回家去取好了。」勿忘我耸耸肩,叹道:「我哪知道你们后来的破事。」
「你那只破包,早被人盗了,据此不远,目前就在世界之子的回避场杂物间里摞着。」Krys眨巴着眼,忽然阴阴怪笑起来,朝我一指,说:「他也同样见到了,不信可以问他。」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提的话我差不多都忘了,你们与那个流里流气的少女有交际,我却不熟。那时我正与小樱桃在车厢外,与杀手狼鱝拼死作战呢!」抬眼望去,Krys正用一种邪恶的眼神盯着我干笑,不知她忽然不装死了所为何意,我打了个激灵,随口敷衍几句。
「你缓过来了?现在感觉怎样?」林锐见她忽然恢復正常,不禁楞了楞,忙走上前去。
「头很晕,时而清醒时而浑噩,你别问那么多,我只想静一静。」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既然此事釐不清,那就自然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勿忘我会说姐妹会可能是个新兴的亚弥尔,何谓泣蛩?分崩离析后的弥利耶又经歷了什么?
「雷音瓮里小破孩随口吐露的几句话,叫我无地自容,身为弥利耶却不了解自己由来,岂不是讽刺?所以回家后我便在别人协助下,去找寻这段遗落的歷史真相。」勿忘我将面前几只盘的虾仁鲍鱼席卷一空,点起支Weed,神情专註又凝重,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百年前,第二次法布利诺圣战的终结,就是以摧毁獍行们的狼穴落幕的。当时的暗世界群雄联合部分泛世界势力,共集结了五千余名新军,将应布罗斯岛团团包围,经过十天血战突破岛礁,攻入百花金坛,几乎杀绝了岛上所有獍行,将末代踏星者逼入绝境,鸛头狼带着几名亲信逃入海峡镜元,集体祷告后拔火自焚身亡。当新军追到地底,在一具焦尸身上夺走象征邪教教主地位的黄金驼鹿面罩,宣布暗世界取得完胜。
獍行的覆灭,据信是触犯了眾怒,鸛头狼性格扭曲,专好夺取国珍,却又不愿与人分享,往往在看过一眼后当即销毁。远征新大陆时期,西班牙人从别人祖墓里抢掠得来的珍宝,记载着远古惊天秘密,这件事引起了暗世界几大巨头的瞩目。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们联络獍行偷袭皇家行宫,以极小代价奇劫成功,将银版书带去英格兰,请来拜占庭极秘教团破解。而谁都不曾想到,国珍其实是两本书,一册名唤白银之翼,另一册叫做白银之风。
末代踏星者闻风而动,亲自参与了剽掠行动,他第一个闯入禁房,当见到不为人知的白银之风后,便偷偷藏了下来。时隔几年,极秘教团解开了白银之翼全部谜面,方才让大眾获悉,这其实是前人类留下的传世之宝,里头详尽记载了宝鉆,炫彩以及华盖这些闻所未闻的概念,以及如何夺取它们的方式。然而它的末页丝语并未终结,皆表明还有另一册。
人们登上应布罗斯小岛,与鸛头狼进行交涉,希望他将秘密布告天下,东西依旧可以归他所有。踏星者满口答应,哪知一转身就将绝版书融成了银锭,此举彻底激怒了暗世界。战后,分散在各地的獍行行会都遭到血洗,天姿国色的魅者们一律卖入妓院或充作后宫,弥利耶则被赶尽杀绝,侥幸活下来的獍行们于是隐姓埋名,从此变得悄无声息。
时间荏苒,光阴如梭,一战爆发前一年,暗世界迎来了新圣王迪休里斯,人称慈悲之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十分开明,提出了共存共荣,展望未来,携手和解的观念,让躲藏在阴沟里的獍行们瞧见了希望。人们之所以不遗余力地追剿弥利耶,说她们卑鄙无耻荒淫邪恶都是托词,实际真正畏惧的是这群疯子们爆发出来的可怕战力。围攻狼穴时新军战损是弥利耶的七倍之多,各大军头都害怕自己遭来报復,所以才要拼死追杀。
一战到二战的几十年间,獍行获得喘息,感激涕零之余,向暗世界奉献了许多漂亮的魅者作为答谢,又开始暗中活跃起来。慈悲之石虽开明,但也禁止獍行按自己意愿推举踏星者,并规定永不得迈入暗世界顶流势力圈。但此人寿终就寝后,新的圣王登基,又开始了新一轮驱逐獍行的运动,因此这股势力被彻底边缘化,只能游走民间,靠充当杀手混饭吃。
真正的转折点,就在我们一行人逃离雷音瓮之际开始。勿忘我回到老家,在探寻真相的歷程之中,发现弥利耶非但没有濒临灭绝,相反比起史上任何高光时刻都兴盛。原来幸存的弥利耶在各地发展独立王国,她们的徒眾又继续发扬光大,纷纷建立道场和秘密基地,以至于被发现时,早已是拥眾数万。只不过,她们为了避嫌,改头换面管自己叫亚弥尔。
范胖眼镜老家的姐妹会,择日的特征,与弥利耶过去在百花金坛祭天仪式很相似,正式名称叫做镜元换心,据说能召来亡故的踏星者魂魄,解答在任教主釐不清的歷史遗留问题,同时也能预告天机。镜元换心若想成功,需捕捉与问题息息相关之人,然后再用无辜者的血来浇灌,从而找出秘密。这一切,让勿忘我敏锐地觉出,她们可能是新兴亚弥尔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