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陈府正门大开,一众族人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名不怒自威的老者。
这位老者便是如今陈氏家主陈天南,这城里说话堪称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宁州虽有四大家族,但齐、莫两家仅是后起之秀,底蕴不够深厚,真正能在世间门阀中有一定地位的是陈、孔两家。这其中尤以陈氏根基最为扎实,素有“天庭独缺鎏金樽,仙人来请宁州陈”的说法,足见陈氏之富甲天下。
原本陈氏的商路很难打通上京那个权贵遍地的地方,在吴王府大郡主下嫁之后,这条商路也成功开通。宁州陈氏不仅仅是赚天下人的银子,也将触手伸进王公贵族的府邸里,这几年虽说花了大价钱去经营关系,却为将来日进斗金奠定了基础。
陈天南本是一介布衣,并无功名,但这两年上下活动,愣是弄了一个宁州巡按御史的官身,再加上皇商的身份,倒也混得风生水起,步步青云。
居上位者久而养气,陈天南如今也有了一丝权贵气息,在宁州城里愈受人畏惧,但今日他将那点倨傲掩盖的干干净净,一脸恭敬地走下台阶,来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拱手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老朽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他身后那群人里有他的儿子,他的家族弟兄,以及心腹管事,此时一同行礼,极为恭敬。
苏柯微微斜着头,打量着这群陈氏族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陈天南身上,缓缓说道:“世子殿下这个身份算什么,值得陈大家主如此看重?”
他声音虽轻,可这话很重。
陈天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小王爷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讥讽,便再次行礼,身子躬得极低,惶恐道:“殿下为何这般说?若是陈氏做错了什么,请殿下责罚。”
苏柯漫不经心地伸手抚摸着神骏的鬃毛,冷笑道:“听说你们陈氏在宁州一手遮天,我怎么敢责罚你们,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陈天南虽说有六十多岁,身子骨倒还很硬朗,硬撑着不站直身体,语气很凝重道:“殿下言重,陈氏在宁州安分守己,若有族人敢罔顾法纪,作奸犯科,祖宗族法便会重惩,绝不姑息。蒙朝中贵人青眼,陈氏的生意愈兴旺,所以更加心怀感激,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苏柯“哦”了一声,看着门匾上“陈府”两个朱红大字,微微眯眼道:“朝中贵人?吓唬我?你以为陈氏有着朝中那些权贵的庇护,我就不敢拆了你们这座府邸?”
陈天南身后的那些族人神情各异,有人面露忐忑,也有人愤怒惊诧。
然而陈天南却心平气和地说道:“若拆了这座陈府能让殿下开心,那么轻便。”
苏柯算是见识到这位陈氏家主的老辣,在自己这般嘲讽威胁之下,依然能不动如山,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一个人才。然而因此他更想不明白,陈天南既然这般知进退,为何会让大姐生活如此清苦?难道真的是觉得天高皇帝远,自己和老苏在上京,不能拿他怎么样?
“张青柏,听见没有?”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身后偏将拱手道:“末将明白,一会就拆了这座陈府。”
这时陈氏族人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一个年轻子弟高声说道:“世子殿下,我们家主好歹是您的长辈,岂可如此无端折辱?这难道就是王府门风?”
陈天南皱眉道:“乾山,住嘴!”
苏柯没有理会那个年轻子弟,只看着陈天南说道:“既然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那我就要请教一下,我家大姐嫁进你们陈府,有没有辱没你们陈氏的门楣?”
陈天南摇头道:“不敢,大郡主乃是下嫁陈氏,这是我们陈氏的荣光。”
苏柯再也忍不住胸中怒意,高声道:“既然如此,你们怎敢让她住在那种破落宅院?怎敢让她生活得如此清苦?怎敢让她为了几两破碎银子驱散府中下人?陈天南,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做人!”
陈天南深吸一口气,垂道:“殿下,陈安之乃是庶子,又无宗族职位,按照祖宗惯例,成家后只能自谋生路,这是我们陈氏的祖训。因为大郡主的缘故,我自己出钱给他安置了一套宅院,平时也多有接济,已然尽力了。”
“祖训?接济?”
苏柯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来兴师问罪,只是替大姐不值,但他看得出来,大姐对眼下这种生活并无怨怼,所以也没想真的拆了陈氏府邸。然而陈天南这几句话,却深深地触怒了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杀气。
银子这东西,王府从来不缺,大姐如果想要,可以一车一车地运到宁州,随便她怎么花。所以这个事并不严重,无非就是小王爷想要借题挥罢了。然而此刻陈天南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大郡主全靠他接济才能生活,否则连现在这样的清苦日子也过不下去。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讲道理的。”小王爷的脸色很凝重,这其实很罕见,因为他大多时候都是嬉笑怒骂的样子。
陈天南沉声道:“殿下请明示。”
苏柯右手拿着马鞭,轻轻挥舞着,一字字道:“我家大姐嫁到宁州,就应该享受比你这个家主更好的待遇。所以我觉得,这座府邸可以不用拆,虽然格局小了点,但也能将就着让我大姐住下。至于你们,旁边街上有很多那种小宅院,很适合你们去住。”
他顿了一顿,很冷硬地说道:“她可以不要,但是你不能不给。”
陈氏族人面露不忿,显然他们也是在宁州地界上骄横惯了,几时被人这样踩在脸上过?但苏柯身后的三十骑个个神色冰冷,散着无形的杀气,似乎一言不合就会马踏陈府,所以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陈天南沉默片刻后,抬头望着苏柯道:“老朽想知道,这是不是大郡主的意思?”
苏柯冷笑道:“怎么?想告状?老头,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我今天把你宰了,大姐也不会动我半根毫毛,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