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我之前是否跟他提过我有男朋友的事。可是我想起了我刚到德国时遇到的一个德国人,让我明白这片土地跟中国似乎有些不同,你说你有男朋友,并不起什么作用,他想对你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我刚到德国时,生活是相当惬意的。上午拿着学生票从汉堡市中心出发,东西南北逛街拍照,下午去见一些中国学生会的学长学姐。每天头发尖都蹦腾着新鲜感,心情那叫做很舒畅。当时还带着从礼仪之邦来的责任感,见谁都热情地打招呼,结果某次在教学楼门口,把一个莫名其妙的德国人给招呼来了。
德国人很亲切地问我来德国多长时间了,是这所学校的吗?学什么专业的?我很诚恳一一作答。不到两分钟,他就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他说我们现在是朋友,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就想做你男朋友。我礼貌地拒绝说我有男朋友。他问你男朋友是在中国吗?我说对,他在中国。我以为一切就在我的回答声中终止了,所以几天后在校门口碰到他时我还是笑着跟他说早上好。他却走过来问,今天你应该是我女朋友了吧?我镇定地提醒他,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吗?他耸耸肩说可是你们现在不在一起,他在中国!我不想理他,冲上楼。
第三次碰到已经是新的星期一,第一天正式开学的日子。周末的两天我已经把那些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远远地看到他在门口跟我招手,才想起这人已经见过两次了。他向我递一根烟问,你考虑好了吗,我觉得时间已经够多了。我拒绝他的烟问他考虑什么。他说,我已经说过两遍了,我想做你男朋友!
我来不及厌烦他却已经不耐烦。我说我也说过了,我有男朋友!他虽然远在中国,可是他是我的男朋友!那人皱着脸耸耸肩笑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一半一半!你知道,如果跟一个德国人在一起,可以获得很多!
我明白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无法理解面前的这个人!这所谓的一半一半,分的不是一瓶啤酒一盒香烟,它代表一种亵渎,对感情对身体!它代表一种践踏,对人格对自尊!他看到我眼神的变化,本是随便问好的单纯眼神变得复杂、疑惑、惊讶、鄙视,我不知他看懂了多少,我摇摇头,想走。
那个男人,可能比我大二十岁?他面色腊黄、瘦骨嶙峋、有点驼背,眼角布满了鱼尾纹,头顶上只有几缕从后脑勺爬过来的头发,满身酒气。他还说,如果我跟身为德国人的他在一起,我可以获得很多!请问我需要获得什么,要以出卖自己为代价?他想要做我的男朋友?我呸!
我的男朋友应该是怎样?他应该有直立的脊椎有干净的仪表,他应该有朝气有活力,他应该在阳光下微笑在雪地里奔跑!我不是抬高自己的身价,我的青春就是我的身价,它珍贵得让我无法低头看它无法低价处理它!我也不是痴人说梦,我的男朋友就是那样!我还不真的了解德国,但至少在中国,要获得与自尊同行的爱情,这些又是什么大不了的条件?!
那德国人没让我走,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说,我觉得我们要找个酒吧好好聊聊!我大叫一声甩掉他的手往地铁站跑。他如一头刚从原始森林跑出来的怪兽,野蛮、丑陋、肮脏、全身蒸发着臭气!我很强烈地感受到了厌恶和恐惧,我只想跑,跑得越远越好!我不敢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一路埋头直到冲回我的租房。
第二天,我一路祈祷不要让我碰到他,不要让他看到我。我想着换个地铁口出去,绕到教学楼旁边先观察他在不在,因为那栋教学楼变态得只有一个入口!可我刚踏出地铁,就看到他站在那。他站的地方,是几个出口的分流点,不管谁想出去,都得从他的眼皮底下走过。我肯定是他,他驼着背耷拉着脑袋目光无神地四处张望,那样子我见过三次了,他穿的那身衣服始终没换过,上个星期、昨天、今天,一模一样!也许我闻到的浓烈的带着酸味的气味并不只是酒气!他就那样四处张望,不时检视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我迈不开步子。突然他看到我了,朝我跑了过来!我转身朝车尾跑,我很害怕,我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前面没有出口!地铁上响起嘀嘀嘀嘀的警示铃,我冲进最后一节车厢,地铁门擦着我的背包关上。他在外面拍打着车窗,我面前的玻璃放映着他的野蛮。
我回到家发着抖给一个学姐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第二天早上中国学生会出面邀请了一位德国老师对那人当面提出了警告。他是拿政府补贴过活的人,如果产生不良的记录,会对之后的补贴产生影响,老师提醒他自己想清楚。
后来那人再也没出现过。但是学生会的那位学姐告诉我,这不是个例,这人幸亏穷,有所顾忌,还好解决。很多欧洲人,你跟他说有男朋友了,人家当笑话听,依旧穷追不舍的。以前有位比我高四届的学姐总结出的经验,在欧洲,如果你不想被男人追,就说你已婚,欧洲人对婚姻和家庭还是尊重的。如果你不想被男人搂搂抱抱,就说你是同志,直男对弯女总是避而远之。所以华人圈出过这样的笑话:一个女孩明明未婚,跟那些老外说已经结婚,男朋友听说后闹分手,以为自己被有妇之夫勾搭上了!还有人说自己是同志,结果被一群真正的女同志盯上了。
我当时在马路边面对soeren的处境是,就算我已婚,在他看来,对我碰来碰去的那些行为,也只是出于友好,并不过分。可是我接触过的男人,除了易续就是张恒礼。易续是男友,是爱的人,身体上的触碰是甜蜜。张恒礼和我之间,我给你一拳你还我一脚,是从初中时代延续过来的如小孩般的打闹。soeren平日里的那些习惯,在我看来真的太腻歪太暧昧了!
为绝后患,我点头,说:“yep,iamalesbian。”(是,我是个同性恋)
从那以后,soeren再没对我动手动脚过,我对他保持距离的那份刻意,让易续啼笑皆非。
soeren捧着脑袋大叫:“ohmygod!youreallyhaveprivacy!”(你真有**!)
我让他跟我一起坐到沙发上,把整个故事讲给他听。我诉说的时候总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远很远,仿佛远处有一个小女孩,躲在浓浓的烟雾后,时而欢快、时而呜咽,缓缓地道出自己的幸福的过往和现实的凄凉。
“oh,my!”soeren听完后捧着脑袋激动地说:“如果你想跟我keepdistance,你不说你是lesbian,你只说你吃了很多动物的大脑就ok!”
“那叫皮蛋!”
他摊开双手,无辜地看着我,像一个证明自己没有偷糖的小孩:“可是,我有一点受伤。我是很不好的吗?”
“没有!”我连忙安慰他说:“是我的问题!”
“是他要求你对我说你是gay,对不对?”
“不是。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如果是他的决定,我能理解,因为他不认识我,他可以jealous。如果是你的决定,我不理解,我不脏,也不臭!”
我极力解释:“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只要求过我别喝酒,没有其他。是我自己,决定不喝酒、不抽烟、不乱交朋友,不跟男人玩暧昧,要做那种最土里土气的人,跟包括你之内的男人保持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弄得好像你真的对我有多大兴趣一样,又不是什么千金之躯,谁稀罕啊?可是我就是要这样,越这样我就越安心,我知道自己有一份好的感情,因为信任,给对方自由,因为珍惜,给自己约束。”
看他没反应,我又问:“你听懂了吗?我是不是应该用德语说?”
“no,我要学中文。我觉得最后一句话是很重要的,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我一本正经地重复:“我是不是应该用德语说?”
“不是这一句!”
我笑笑,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我有一份好的感情,在这份感情里,因为信任,要给对方自由,因为珍惜,要给自己约束。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