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觉着这为皇后与传言不符,还是确信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萧乾在这大臣队伍里,瞧见不少熟悉的面孔。
想他昔日纵马入京,铁骑绝尘,这里面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背主之人,可是不少啊。萧大将军在心里默默将这些人判了刑,然后便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去欣赏缓步走上高台的自家小皇帝。
方明珏穿着朝服,头戴冕旒,走上宗庙前的祭天高台。
高台上三炷如竹竿般长粗的香袅袅腾起青烟,半点不惧细雨微风。
方明珏行过那些琐碎繁杂的规矩,最后手持三炷香,拜了三拜。
天际忽来一阵风,将他的衣袍掀起,猎猎作响。他双臂一展,将香插。入宝鼎中,在一片沉郁香气与雨雾烟岚笼罩下,整个人如鸟展翅,欲要乘风而去。
萧乾瞧着那清瘦背影,心里却想着,这般久,想必都淋湿了。
敬了香,这礼算是成了一半,剩下一半便是长者赐字。方明珏上头并无长者了,常裕禄之前勉强算半个,如今却禁足在京,未曾跟来,便是来了,方明珏想必也用不起这等奸臣想出的字。
“宗庙有取字签筒,便抽一支。”
方明珏不甚在意道。
大臣们本来就是看热闹的,跑这么大老远,不情不愿,如今自然没意见,小皇帝随意折腾,反正名字也不是安在他们头上。
萧乾见状,寻个借口溜了片刻,再回来,便同朝臣们侯在宗庙外。
方明珏进了门,小德子铺下蒲团,窦宁捧来签筒。
方明珏跪在祖宗牌位前,摇了摇,掉出一支来。捡起来一看,正是“君匪”二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人美好得,在我心中如同美玉一般。半点容不得亵渎,半点容不得玷污。温润无瑕,君子端方。
指腹摩挲过签上字迹,翻过来一看,果然染上了墨渍。
方明珏唇角不动,眉眼却不由弯了弯。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半个长者赐。
及冠礼后,再在山脚下行宫歇一宿,次日便该回返京城,举行国宴。但一行人刚刚下山,却见天边风云变幻,竟是顷刻工夫,微风变狂号,细雨骤然如豆,倾盆落下。
大雨冲刷京城的青石板街,水色流动,光可鉴人。
顾战戚在嘈杂的雨声里披着蓑笠,挨着街边店铺落下珠帘雨滴的屋檐快步走。
夜色在身后背远,前面门廊上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晃了几晃,明明灭灭。
一辆马车从街道上飞驰而来,所过之处,水花四溅。
“顾大人!”
马车停在顾战戚身边,车帘掀起来,传来一声呼喊。
顾战戚吓了一跳,一脚踩进水里,骂了几声晦气,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过去,没好气道:“大半夜,叫魂呢!”
马车里的人却半点没恼,将样东西囫囵塞到他手里,压低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几乎要被淹没:“守住北城门,禁止往来通信……过了今夜,大事可定矣!”
顾战戚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激灵醒了。
他攥着手里的东西,等马车走了,到了有光的地方一看,竟是一块城防卫副统领的令牌。
若他记得没错,城防卫副统领乃至统领,全都是杨晋的人马,常裕禄的人竟能搞来那位副统领的令牌……最近坊间传闻,民声已然变了……皇上今日又不在京城,明日才能回宫……
思及此,顾战戚悚然一惊。
方泽颢也是一惊。
他睡得正安稳,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了起来,囫囵地套上衣裳,架着往外去。他迷迷瞪瞪一低头,对上衣袍上的五爪金龙,立时便如覆冰溅雪般,清醒了。
卧病的常太师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上马车,“世子,陛下于宗庙雨夜遇难,已然驾崩了。南越不可一日无主,此间天下唯殿下乃是皇室血脉,又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臣跪请殿下登基,以安民心。”
常裕禄盯着方泽颢的眼睛,“明日朝堂上,我这般说,你便应着,可记住了?”
冷汗湿透夹背,恨意翻涌,方泽颢垂着头:“……记住了,太师。”
是夜,雨声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