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每天骑着侏儒河马妞儿,去Y小学上学。
之所以没有去哥哥龙一上学的神户的私立小学,完全是由于米娜的健康原因。无论是校车还是奔驰,汽油味成为哮喘发病的要因。考虑到离家最近,米娜上学比较容易,而选择了Y小学。过了架在芦屋川上的开森桥后,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学校。唯一一个问题是很陡的坡道。
上小学之前,姨夫和校长先生交涉后,允许米娜骑着妞儿上学。据说校长亲自乘坐妞儿试了试,看它是否真的是个不会袭击人的乖孩子。他们故意大声说话,或是给它看午餐的纺锤形面包,揪它的耳朵,妞儿都只是讨厌地哼哼一下,很老实。所以妞儿通过了考试。
姨夫经过反复试验,制作了可以使妞儿成为坐骑的器具。把儿童用的餐椅腿锯掉当作鞍子,把皮带做成项圈,把固定窗帘的圈套当作缰绳。姨夫成功地创作了一头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载人侏儒河马。早晨,小林阿伯让米娜骑着妞儿,把她送去学校,放学后,牵着妞儿去校门口接她,这成了习惯。
放着家里那么棒的奔驰车不坐真可惜,但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妞儿的价格抵得上十辆奔驰车呢,所以能够驾驭家里最高级的交通工具的人,只能是米娜。
米娜、小林阿伯和妞儿,他们的行进可谓威风八面。米娜坐得直直的,眼睛望着前方,小林阿伯紧紧地握着缨子缰绳,妞儿一步一步踩着坡道往前走。打扫自家房屋门前的人,赶往阪急线芦屋川站的人,去同一个小学上学的孩子们,所有的人看到他们都会停下脚步,让开道路。小林阿伯用目光回以谢礼,优雅地用缰绳调整行进的方向。
“啊,米娜小姐,去学校?”
有时候街坊四邻的阿姨会打招呼。于是,米娜从妞儿背上很有礼貌地回答“早上好”。
偶尔会遇到不了解情况的人投来无所顾忌的目光,但他们的行进丝毫不会受影响。米娜从不低头,妞儿也只是专注于完成自己的任务。
妞儿看似呆萌,其实非常有眼力见儿。为了不让身体后仰,它总是垂着头;只要米娜有什么动静,它就稍稍放慢脚步。也许是不让米娜为它担心,无论多么陡的坡道,妞儿都不表现出吃力的样子。不但如此,就仿佛背上什么人也没有乘坐似的,或是好像在说“我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和目的才这样走路的”,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淡淡的态度。
朝阳洒在他们的背上,书包和妞儿的臀部光灿灿的。妞儿的脚指甲与柏油马路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就是小学的正门。米娜和妞儿一样的绸带,友好地摇摆着。
中学开学典礼之前,除了给妈妈写信外,我几乎不看书写字。“城市的孩子肯定学习好,所以,你在学习上千万不要落下。”妈妈把汉字练习册和算术习题册塞进我的行李里,但是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它们。
芦屋离神户和大阪都很近,一定有很多稀罕的地方。姨妈带你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听说大阪万国博览会旧址成了公园。你没有参观过万博,至少去看看太阳塔,也是很有意义的回忆。在大城市这段时间里,要多看看实物。来东京之后,妈妈也每天都在努力实践这件事。下次休息时,妈妈去百货店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给你寄去。还有米娜的一份……
妈妈在信里这样写。
来芦屋以后,我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去制服店量校服尺寸。一次也没有和姨妈外出过。不但姨妈,芦屋的人们都不爱出门。他们特别喜欢待在家里,凡是出门必须办的事,都被定义为麻烦而不吉利的事。除了姨夫和小林阿伯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驾驶证,食品或日用品都依赖商店街的店铺送货,所以,就连每天出门购物都很少见。
不过,由于姨夫“喜欢出门”得不着家,所以可以说整体上保持了平衡。
然而我丝毫也没有感到不满。两年前,当知道因为妈妈工作的缘故不能去万国博览会的时候,我哭喊起来。当得知去不了博览会的孩子,算上自己班里只有三个人的时候,我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但是,现在我对太阳塔等等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在芦屋家里,隐藏着很多不次于美国的月亮上的石头(1)般充满魅力的东西。
尤其令我感兴趣的是罗莎奶奶的房间。米娜专心看书,不跟我玩的时候,我就经常去敲罗莎奶奶房间的门。她每次都很愉快地让我进去。
她的房间虽然比其他人的房间都宽敞,但由于东西比其他人都多,所以空间很有限。房间里排列着她嫁过来时从德国带来的各种家具、衣柜、写字台等等,此外还摆放着糖果罐、红茶茶具、花瓶、香水瓶、八音盒、高级手包、帽子、玩具小屋等。最显眼的就是床铺,四条床腿跟我的个头差不多高,床头镂雕着玫瑰花,米田阿婆每天收拾得没有一条褶子的床罩上绣着R字。由于罗莎奶奶腿脚不好,房间里到处都放着各种形状的椅子,好让她三步之内就可以坐下,而这些椅子上面也都有着复杂的图案。
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发黄的老照片,里面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给我感觉,罗莎奶奶迄今为止的时间仿佛变成了地层,堆积在房间里。
一进房间,我就感觉自己俨然变成了考古学家,兴奋地思索着首先从哪里开始考察。尽管注意着不要没礼貌,但是一旦入了迷,就不经许可地拉开抽屉,问起了:“奶奶,这个是什么呀?”
尤其是有着好多抽屉的梳妆台,总是令我忍不住想要打开看。那里面各种化妆品一应俱全。从化妆水到香粉,全都是以两个女人合照的图案为商标的“双美人套装”系列。两个女人都是瓜子脸,头上戴着巨大的淡粉色鲜花,若无其事地看着什么地方。
“啊,那个呀,非常有效果呢。是润肤膏,越涂它皮肤越滑溜。”
罗莎奶奶让我坐在梳妆台前,将丝绸的化妆用披肩披在我肩上,无论多么贵的化妆品都毫不吝啬地给我用。那是个茶色盖子的乳白色瓶子,里面装的是一看就特别有效果的、黏稠的润肤膏。标签上写的是“皮肤滋养精华膏”。
“就这样,用手指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抹在皮肤上。一个大杏仁的分量正合适。一粒杨梅的话太多,黏黏糊糊的容易落灰尘。一颗珍珠的话,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