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这么喜欢收集火柴盒,并非因为喜欢点火。点火比其他人都漂亮是因为火柴盒总是放在手边的结果,并不是原本的目的。其实她爱上的是火柴盒上面画的画儿。
那不过是不知能否称之为画儿的小小一幅图案,或许可以说,正因为这个缘故才非常适合她。七岁孩子的小手拿着都松快的火柴盒,既不重也不贵,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看。
从跷跷板大象的故事可知,虽然只是个火柴盒商标,上面画的风景却是随心所欲的。青蛙演奏尤克里里琴,鸭嘴兽喝下铁锤子,小鸡吸烟斗,还有邮递员乘坐贝壳航海,乌龟和福助(1)表演踩球,圣诞老人沐浴清泉。素描草图或远近法通通不需要,当然也不存在合不合理一说。这些东西被朴素的线条和色彩印刷在四方形的空间里,仅此而已。
米娜把火柴盒拿在手里,品味着它的小巧,欣赏了侧面磷片粗糙的触感和火柴棍们碰撞的声音、磷火可爱的小圆头,然后挖掘出商标风景里隐藏的故事。就连画出商标画的本人,或是无数使用了火柴盒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些画儿里面隐藏着什么。没有人发现在摇曳的火苗对面,被跷跷板大象卷起来的孩子们在哭泣……
不留意的话,用完之后会立刻被扔掉、踩瘪、最后被火柴烧掉的火柴盒,仿佛为了保护它们的秘密一般,米娜制作了装火柴盒的盒子,并在盒子里面写上故事。演奏尤克里里琴的青蛙有着与其相吻合的词语,沐浴清泉的圣诞老人有着与其相吻合的词语,米娜给他们建造了那个安居的场所。
只要我想看,无论何时,无论哪个盒子,米娜都很痛快地同意我打开看。我们一起窥探盒子里面,有时候她一直静静地等我默读完故事,有时候她自己给我朗读。盒子里面贴着白纸,从盖子里面到盒子侧面直到盒子底部,全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米娜的小字。四角的接缝不够严实,因糨糊块儿而出现了鼓包,她都不在乎,只是不断地写着火柴盒的故事。
那些词语连接起来的句子,原本只是一个个单词的聚集,可是一旦组成一篇故事,却变成了舒服的靠垫或是鸟窝那样的东西,包裹着守护着火柴盒,成为它们的床铺。
制作盒子期间,对于米娜来说,恐怕是她唯一出远门的时候。不用再担心低气压、汽油味或坡道,草原也好,大海也罢,她想去哪儿就能够去哪儿。当然,会带着妞儿一起去。她们在小盒子的世界里行进着。
姨夫一回来,客人也增多了,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几乎都是姨夫生意上的客人,他在书房里接待客人。一起吃晚饭的人、带着土仪来的人、夫妻、外国人,各种各样的人。米田阿婆一下子忙碌起来,毫无差池地全都安排得十分妥帖。除了客人外,为了给罗莎奶奶做衣服,从元町的洋货店来了裁缝;想要购买二楼拐弯处挂的油画的画商来了。罗莎奶奶定做了三件夏天穿的长裙;画商遭到了拒绝,遗憾地走了。
那天的来访者,是为了给妞儿检查身体从天王寺动物园请来的兽医。
“哎呀,妞儿,你好吗?好久没来看你,对不起啊。”
好像不这样就无法表达热情似的,兽医用两臂抱住了妞儿的头。
“太好了,妞儿,终于又见到了苦苦思念的情人。”
“嚯,看你高兴得耳朵都在颤抖呢,妞儿。”
姨夫和小林阿伯你一句我一句地拿妞儿打趣。据说妞儿从利比里亚来到Fressy动物园时,这位兽医就是它的主治医。但是,从坐在假山上看热闹的我和米娜看来,妞儿的耳朵好像只是由于厌烦才颤抖的。
矮个子的驼背兽医,穿着满是污渍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光秃秃的脑袋和妞儿的屁股恰好凑成圆乎乎的一对,在太阳光下互相辉映。
检查很快开始了。在小林阿伯抚摸着妞儿的鼻头,转移妞儿的注意力时,兽医用卷尺测量了各个部位,姨夫把数值一一记录在夹子里的资料上。60。5cm、18。3cm、1。72m、4。8cm。兽医一会儿蹲在妞儿的脚边,一会儿踮起脚尖把胳膊伸到妞儿的背上,说出测量数字,就像裁缝测量罗莎奶奶的肩宽和腰围时一样。姨夫就像确认安全的列车长似的,一一复述数字之后,用圆珠笔记下来。测量部位也包括和健康无关的地方(比如尾巴的长度或鼻孔的间隔等),但是无论什么数值,他们都不放过。
下面是测量体温。兽医拉起尾巴,把体温计一下子塞进了屁股上的窟窿眼里。
“好恶心。”
我不由得出声。
“最准确的测量体温的部位就是肛门哦。”
米娜不以为然地说。
“不疼吗?”
“你看它像疼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