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清无辜地看着我,我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忙说道:“我一个复读生,过了年才二十,你比正常高三学生大三岁,可不像是留级留的?”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我,道:“我之——之前生过病,上——上学上得晚,不——不然我现——现在都快大——大学毕业了。”
“这么严重的病?”
他摇头:“其实我——我只是不——不想上学而已……”
“……”
为了避免老师向家长通报我们的伤势,我和季泽清一起给徐老师打电话,声称春节火车票不好买,想提前回家。徐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一向宽容,何况我们俩是学校仅有的两个外地转校生,情况特殊,事假很快获批了。
我们在当天晚上转到了住院部。住院的十天里,季泽清帮我做买饭取书之类需要跑腿的活,而我则帮他做拧毛巾换衣服之类需要双手配合的活。两人如同患难夫妻一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
我的银行卡上没多少钱,又找不着由头直接问家人索取大笔的费用,所以住院的费用一直是季泽清垫付。欠人的钱心里终归有些气短,于是某天晚上,我跟季泽清发誓道:“小结巴,欠你的钱我慢慢还,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绵绵地笑起来:“没——没关系,别人欠——欠你很多钱,你欠——欠我很多钱,扯平了。”
我正在纳闷谁欠我钱呢,忽然想到那天我跟季泽清解释冯佳柏的时候,好似撒过这么一个谎,脸不禁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地笑。
十天的住院生活很快过去。等我俩一个脑门上贴着纱布,一个手上挂着石膏走到学校门口时,我彻底傻眼了。这年头还有这档子事儿的?寒假只放了三天,学校就铁将军关门了……黄城高中,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表现得这么高效啊!
娘了个腿的,我刚跟我爸瞒天过海表完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给祖国春运增添压力的决心了,学校就将我拒之门外。最近的霉运真是跟海底的带鱼一样,一条咬着一条不断啊。
季泽清无奈地看了看门锁,大概他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学校封门封得这么迅速彻底的。他站在身边思考了会儿,抬头说道:“要——要不这样,你住——住我那里。”
我看着他,问:“那你住哪儿啊?”
季泽清低着头,说:“我——我也——也住我——我那里。”
我睁大眼睛说道:“咱同居啊?”
季泽清连忙摆手:“不——不是这个意——意思。你睡床我——我打地铺。我——我不会碰——碰你的,你放——放心。”
我奇怪地扫了一眼他:“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放心啦。你看你的手都这样了,要真敢碰我,你是多想慷慨赴死?我的意思是说,你介不介意啊?同居跟住前后院邻居可不一样,我睡觉磨牙,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季泽清的嘴角抽了抽,说道:“我早——早适应了。你在医——医院里也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虽说小结巴比我大两岁,可在我眼里就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弟弟。但好歹也算异性,被异性这么诚实地“夸奖”睡觉的习惯,可真是件丢脸的事。
我的羞赧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我就把这种没必要的廉耻心放到了脑后。于是我开始了和季泽清长达一个月的同居生活。
起先的时候,我还顾及到他是异性,做事畏手畏脚,不敢旁若无人大咧咧地生活。但季泽清平时很少打搅我学习。他本身也是个爱安静的人,有时他在坐在角落里看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经常会让我产生独居的错觉。我慢慢也放开了手脚。被题目难住时,我会自言自语地骂娘;把这道题攻克出来后,我又会不自觉地给自己鼓掌。高兴了,我就把脚丫子翘到桌子上;抑郁了,我就跑去院子里找阿土扔球玩。季泽清简直比和我做邻居时,还要显得“遗世独立”。
我猜平时生活中的季泽清本来就是这么闷的人。他之前跟我聊天时也数次提到“喜欢清静”,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清静到快坐化涅槃的地步了。
虽然季泽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但每到饭点时,他都会认真地准备好饭菜,并在吃饭时征询我下一顿饭菜的组合。当然麻辣刺激性易留疤的食物请求会被无情驳回。我觉得季泽清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田螺姑娘,当需要他现身时,他才出来一把。当干完活后,他就隐形了。
所以我读书读到无趣时,就会问他:“你怎么不在院子里踢个球啊?”
他说:“会吵,影响你学——学习。”
“又不是24小时都需要学习,你玩呗,我听音乐就行。”
他执着地说道:“你——你不是悬梁刺股地备——备战高考吗?留在这——这里可一定要——要学出点东西,不然白白牺——牺牲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他这么说话,可真符合22岁的年纪,我都快觉得跟他有代沟了。
幸好,他还是保留着每天吃完晚饭,带着阿土出去散步的习惯。自从我跟着他一起散步后,他多带了件东西,那便是一塑料袋零食。他喂完前面的阿土,又喂后面的我。基本上阿土吃肉肠,我喝牛奶——季泽清觉得我脑门上的疤是他造成的,所以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各种淡疤祛疤的食物。有一次我还听他给别人打电话,让人家从国外捎祛疤的药物来。
他这种愧疚感真是来得没道理。尽管我解释了好几次这事是个意外,但大概我在医院里说的类似于“女人靠脸吃饭”的玩笑话,他听进去并且当真了。
本来他的脾气就比较温和,现在由于这愧意,甚至在我把高考的压力转到他身上发邪火时,他也很是认命地听着。他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只叫我好好学习,即便只有一只手灵活,他也不让我参与到洗碗之类的家庭分工中去。相对于医院里相互扶持的时光,这种刻意的保护让我很不爽。
我又不是为了他失身,他这样凡事都让着我,真是太过了。
又譬如打地铺的事。他的手还没有康复,在没有暖气的冬天打地铺,要是躺地上躺出其它病来就糟了。因此我无数次表明,我并不在意跟他挤一张床,反正咱行得端做得正,让他完全卸下心理负担就好了。但季泽清顽固得像是从封建社会刚穿越回来的臭老九,依旧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我虽然不太合群,但我不是不知人情世故。我怎么能因为一场错意的英雄救美,让人家把我当皇帝一样供起来呢?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只好用威胁搬出平房的手段逼迫季泽清放弃了对抗。
第13章
黄城虽然小,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烟花爆竹声早在清晨的时候就不绝于耳了。
这一天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我戴着纸帽子,帮季泽清打扫完一圈房子,就跟他一块儿擀饺子皮。我手艺不好,季泽清也只有一只手能用,哪怕有再好的手艺也发挥不了。何况这半个月的同居生活让我也知道,季泽清之前并不是懂烹饪之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