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四哥答应过他,与他笑言过,日后江山稳定的时候,一定带着黛玉与他一起登高望远,看黄河滚滚,长江滔滔,去看天山暮雪,去望昆仑秀色,那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憧憬,如今,却化为飞烟消逝。
雍正十三年啊,耗费了大家伙儿多少年的心血呢?
八年的时候,自己脱身走了,实在是朝政太过辛苦,四哥不忍心他再为他出生入死,即使是位高权重,还要呕心沥血,所以他走了,走遍了好些山山水水。却没想到,十三年的时候,他没有迎来四哥与四嫂的笑颜,却听到了他们的死讯,即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震惊和悲痛。
江山稳定了,可是人却也走了。
心中满满的期望,也都在那一刹那消逝不见了,空荡荡的。
允禟却是笑笑,打个嗝,半趴在桌子上,手指也在酒壶上画着圈圈,道:“四哥病重成了那个样子,活着,也是一种折磨,不过,他倒是有艳福啊,四嫂那样决绝地就跟着他走了。真是幸福,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身边会有谁陪着我呢,只怕,我也只有冷冰冰的一口棺材罢了。”
仍旧是那般的语气,可是如此却含着无限的酸楚和痛惜。
允祀深深地瞅了他一眼,这一眼,似利剑一般,穿透了如烟往事。
那目光,忙乱又迷离,宛如冬日的飞雪如絮,清冷又不知道家在何处。
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没有人为之倾倒呢?
却原来,大家的心,如莲心,包裹在了层层的莲衣之中。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人生就是这样,往往心中的爱,在一眼之中就已经定下来了,一辈子也无法更改,那头一回的惊鸿一瞥,往往使人刻骨铭心。
目光如水,缓缓掠过黯淡烛光下的一张张面庞。
曾经,这些面庞都是极熟悉的,或是兄弟,或是对头,如今,却对面喝酒,好像忘却了前尘,只顾着眼下的悲伤,不约而同的,都是为了那一个名唤黛玉的女子,那个如神话般的女子。
斗影也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论着年纪,他是众人之中最小的,论着身份,他亦是众人之中最低的,他身边,哪一个不是皇室子孙呢?可是,今天却和他一起在这里买醉。
仰着脖子喝酒,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目光却是灼热的。
“我这一生,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本事,倘若当初没有林姐姐,只怕我早就不知道会落得成什么模样,或者,亦连宝玉都不如。”
听到斗影的话,允祥淡淡一笑:“是了,斗影,如今四哥和四嫂都没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这些血滴子,也该有了个着落了。”
斗影侧过头,看着允祥,然后点点头,道:“以往的血滴子,都已经交给了如今的新皇上,龙军凤卫的帝王令凤凰令也都在新皇和新后手里,我们这些人,早就是该退了,没有家的,自去寻个家,有家的,便回家。”
听得允祥有些好笑,道:“瞧你说的,没家的,又到哪里去寻家?”
情不自禁的,心中油然一种别样的忧伤,那种痛,入了骨髓。
原来呀,谁说他没有爱呢?虽没给了福晋,却给了那从小就扎根在心里的小娃娃了呀,只可惜,她是四嫂,自己一腔长情只能藏于心中。
窗外透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曳曳,那一点火焰,是为了什么嫣红如此?那一点光芒,是为了谁在黑夜中领路?
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情丝,缘泪,转头成空。
斗影喝了一杯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双目炯炯,轻声问道:“十三爷不去送送先皇和娘娘么?”
“不去了!”允祥笑笑,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人都去了,我还出面做什么?我原也是个死人,若是出现在那里,还不得把那些个胆小的家伙吓得半死?”
允祀看着他,没了往日的敌意,今日都显得很是平和,道:“十三好好儿的,为何竟也学着我们这般假死呢?抛却了你妻儿无数?”
允祥转头瞪了他一眼,道:“他们爵位在身,富贵在身,一生也都会安安稳稳的,我累了,不想在朝堂上再做那些事情了,只好偷空跑出来。”
其实不用说,彼此都是有些明白的,离开了高高的宫墙,谁没更快乐一二分的?却原来,当日的快乐,都是让那个叫做皇宫的牢笼给禁锢住了。
几个人,不分尊卑,不分长幼,喝着,笑着,哭着,闹着。
飞云楼让这几个爷们弄得鸡飞狗跳,掌柜的带着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放开一醉,酣然一觉。
次日清晨,金光滑进,都在堂中横七竖八的,或是趴倒在桌上,或是斜躺在椅子上,又或者是横躺在长条凳上,无一不是狼狈,无一不是随性。
允祥武功最高,且又穿梭江湖,自是第一个醒来的。
低头看着一旁众人,不觉一笑,笑容中还是有些苦涩,天亮了,他们也都是要从醉梦中醒来了,真正想让醒来的人,却不会醒来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