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内殿,卸了繁复礼服,换上轻便棉衣,翻出今年新做的彩绣贴金红皮厚底靴,晴翠跺跺脚,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今日宴请宾客,宫人生怕德妃娘娘还要与贵客逛园子,将路打扫得干干净净,雪也堆成了各样景观,不到一刻钟晴翠就没得踩了,她又偏爱厚雪踩上去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便顺着后门出去,专往人迹罕至的地方找雪踩。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僻静小路,晴翠正兴高采烈低头踩雪,丝毫没察觉对面走来一个女子。
这等事自然不必德妃娘娘亲自去管,负责导引的彩月彩星便先喝问:“是哪个宫里的,如何独自一人?”
那人也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走着,猛然听得声音,抬头一看,忙蹲身行礼:“采女秦双瑶,请德妃娘娘安。”
晴翠一愣,仔细一看,可不就是秦双瑶吗?犹记得当初她是靠着淑妃留的牌,皇帝愤怒于皇后淑妃私自留人,只给了个待诏位份,此后秦双瑶再无动静。
还是元佑七年,皇后向淑妃表达善意,将秦双瑶与苟灿烂一并提拔为采女,那是她唯一一次晋升。
晴翠心中感慨万千,看她孤身一人,冬天还穿着旧棉袄,也无侍女打伞,也无毛皮斗篷御寒,不免诧异:“你出来没有人跟着吗?你的侍女呢?过冬的新衣服呢?飞织令扣下了?”
秦双瑶笑了笑:“回娘娘话,嫔妾家里这几年穷了,秋天我娘来了一趟,破衣烂衫的,我就把冬衣给她了。飞织令并未克扣嫔妾。”
晴翠皱眉:“你家人不用服徭役,还有钱粮领,怎么会越过越穷?”
“娘娘有所不知,正因为他们觉得出了个‘皇妃’女儿,所以铺排起来了。”
晴翠明白了,不由劝道:“你也别太苛待了自己,叫他们以为你钱来得容易,往后更不知节省了。”
秦双瑶有些伤感:“我娘可怜巴巴的,好不容易见一次,我也心里难受。好歹叫她穿金戴银地回去,仗着还有个‘皇妃’女儿,家里也能尊重她几分。”
“这倒也是。”
往事已经太过久远,晴翠也记不清楚了,似乎秦家还捐了官,所以秦双瑶一直以官家小姐自居,言谈举止颇为矜持自傲,常常与众人讲她母亲何等慈爱,何等宠溺娇惯她,惹得李素梅和她掐了一次又一次。
大概是幼年时得到了母亲足够的爱吧,所以如今甘心吃从来吃不了的苦,把温暖漂亮的衣服拿去给母亲充脸面。晴翠想,她是永远都不能体会这种对母亲的心境了,她做不了这样的女儿,明璋也用不着做这样的女儿。
晴翠还在兀自出神,秦双瑶蹲身轻施一礼,依然如同初见时那般轻盈优雅:“想必娘娘还有事,嫔妾就不耽误娘娘了。请容嫔妾告退。”
晴翠忙颔首回礼:“秦采女慢走。”
秦双瑶的背影渐渐没入漫天风雪里,直至消失再也看不见。晴翠转头吩咐:“回去后拿点料子,叫飞织令给秦双瑶做两身棉衣送去,再告诉魏尚工,依照她的位份送套时新的头面首饰。叫她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只不必跟秦双瑶提我。”
郑嬷嬷不解:“娘娘,施恩哪有不扬名的?”
“唉,我都活成后宫刺猬了,还施什么恩?我给她东西也不是为这个,就是觉得伤感罢了。”
郑嬷嬷从绣芳宫起就认识她们,想一想将近十年沧海桑田,倒也明白了晴翠的想法,回去后便挑了些不打眼又衬人的衣料,拣了今年新贡上的棉花,亲自送去尚工局:“我们的皮毛还该有吧?”
飞织令笑道:“有的,德妃娘娘份例里还有十二件红白狐狸皮、三件狼皮,另有两张熊皮、七八件虎皮一直没动过。”
“用狐狸毛,照秦采女的身量做一件袍子送去。唔,再拿虎皮给我们公主做个毯子吧,就铺在暖阁罗汉床上,尺寸我记得去年春天时候给你们送过。”
飞织令忙说:“有的有的,都好好记着呢!只管放心,三五天就做好送去了。”
郑嬷嬷又拿着花样册子翻了半本,搭配出一套适合秦双瑶的首饰:“用我们娘娘的份例便是,做得用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