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唐晚与官大娘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不自然。
“没有灵魂,也不可能有。”官大娘否认。
“有,但我只懂摸骨术的皮毛,而那灵魂又躲得极深,我无能为力。”唐晚点头肯定,但同时脸上浮起苦笑,承认自己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按照我的理解,任何一种相术都如同医院里进行身体透视的射线光机一样。当射线足够强、光机先进程度足够高的时候,就会对病人身体内部看得通通透透,不会出现模糊不清之处。反之,就会出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形,能够感知到大部分要点,但却拿捏不准,含含混混。
可贵的是,唐晚始终有一说一,并不夸大其词,也不大包大揽。这种谨慎小心的态度,正是一个人足够理智、足够负责的表现。
“你凭什么说有?”官大娘盯着唐晚,刀眉再次直竖起来。
唐晚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双手,向官大娘亮出了双掌。她的手掌始终白净无瑕,手指纤长秀气,比起电视上的顶级手模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意思?”官大娘向后退步,紧盯着唐晚的手。
“你懂得燃香辨吉凶,自然是同道中人,看到这双手,难道还不明白吗?”唐晚轻轻地说。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官大娘连连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攥紧了布包的提手。
“我姓唐。”唐晚再次补充,“这下明白了吗?”
官大娘紧盯着唐晚的手看了十几秒钟,咬了咬牙,终于点头:“你是‘神手’唐家的人,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说有,那就一定有。”
我不知道她从唐晚的手上看到了什么,但“神手唐家”在奇术领域却是大大地有名,很多古老典籍上都曾提及。
“谢谢你能来,相术这一领域博大精深,所有手法各有千秋,而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也不敢说能够大小通吃。天石尊称您为‘大娘’,我也随着他叫您一声‘大娘’,希望您能对夏家的事多上心,多帮把手。”唐晚淡淡地说。
“不敢当!有你在,石头还用得着别人帮吗?看起来我留在这里也是多余的了,告辞。”官大娘惨笑着说。
“不送了。”唐晚点头回应。
官大娘没再看我一眼,大步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带上房门。
我扶着床尾,挪到椅子前面,无力地坐下。
官大娘气急败坏的表现让我摸不着头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医院上班之后我得去办手续,赶紧把爷爷送回曲水亭街去。
不论唐晚怎么帮我,该自己承担的事总不能假手旁人。
“你还好吗?”唐晚关切地问。
我艰难地摇头,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耿耿于怀,闷得厉害。
“抱歉,我既不能给你答案,又气走了你的邻居。”唐晚在我旁边坐下,语调已经变得温和起来。
“没事,官大娘……她是个好人。”我回答。
唐晚叹了口气:“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好和坏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被弄糊涂了。我看得出,她在这一行里算是道行不浅的,济南城里找不出几个像她一样的高手。她练的是看香术,练这个的,除了姓官的就是姓尚的,这两大派由大唐上官氏一族传下来,随着时代变迁,千年演变,终于分为尚、官两个支脉。任何一种奇术的发展都会打上政治时代的烙印,无法独善其身,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剧。”
在我看过的资料中记载,大唐盛世数百年间,曾出现过李淳风、袁天罡那样的绝世奇才,成为中国奇术历史上不可磨灭的神级大人物。在大神的光环覆盖之下,另有数百家奇术门派各自芬芳,结出了硕果,为中华奇术在宋代、元代、明代、清代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官一族的代表人物当数则天女皇身边的高级女官上官婉儿,那是一个才貌双绝的奇女子,即使随侍在女皇武曌这种如日如月的大人物左右,也将自己的光芒永留青史。
如果不是唐晚的解释,我也不会将官大娘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上官一族联系起来。当下细思,我再次意识到,曲水亭街竟然像是济南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一个精致缩影,而这街上大部分看似普通的人家,竟然都能够与古代名门望族扯上关系。
忠义胡同里,我家的邻居关家,那是正宗三国忠勇神武汉寿亭侯关二爷的后人,而“忠义胡同”这个名字,正是来源于老济南人对于关二爷的钦敬,将通到西面芙蓉街关帝庙的胡同以此命名。
至于前院秦家,其族谱之中便能上溯至大唐开国名将秦琼秦叔宝,济南西门外五龙潭公园里的秦琼祠正是他们家出钱修建的。
名人、凡人、好人、坏人的确没有什么一概而论的标准,只不过对比身边这些高深莫测的能人,我对自己的现状越发感到惭愧。
我沉默了一阵,悠悠地问:“你呢?是否也是这样?”
跟摸骨术有关的古籍中提到过,普天之下最懂摸骨术的,是云贵川一带的唐氏一族,族中每一代的顶尖高手都被冠以“神手”称号。
官大娘看了唐晚的手,甘拜下风而去,也算得上是个有见地、够场面的人。
“谁又不是这样呢?政治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生存一天,就一天离不开空气。古今中外,无论怎样标榜自己多么清高的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呼吸空气,不得不被政治左右。”唐晚说。
她站起来,由床头抽出爷爷的病员卡,转身告诉我:“等会儿上班,我帮你办手续,你哪儿也不用去,只在这里守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