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后,程希接到了电话,说外婆去了。
那天程希夜班,电话打来时她正在补觉,等匆匆赶到医院时程母与其他两位姨娘已经在帮外婆擦拭遗体了。
一丝不挂,一条毛巾洗洗擦擦从头到脚。外婆就那样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像是一块僵肉,被翻来覆去。而围绕着外婆的,是源源不断的哭声。
病房里站了不少人,走廊外也零零散散能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
人都来齐了,连那些数年未见的表弟妹们通通都来了,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低头玩着手机。
程希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一滴眼泪都没有。见小姨招手,走了过去。
“昨晚都还是好好地。。。。。。拉着我们几姊妹的手,一个也不让走。。。。。。大姐二姐回去睡了一觉,我跟小姐姐留在这儿。。。。。。眨了下眼睛,人就没了。”
一句话,小姨说得断断续续。
“走之前说想喝汤,大姐答应了她。。。。。汤来了,一勺都没吃。。。。。所以她嘴合不上啊,有遗憾。。。。。。”
“这次病成这样,心理准备早就做好了。。。。。。可走地实在太突然了,说断气就断气,前一天状态多好啊,跟我们说话聊天,就像个正常人,我以为快好了。。。。。。”
“回光返照。”
“对对。。。。。。以前我不信,现在亲身经历了。。。。。。真是真是眼泪都要流干了。。。。。。”
“外婆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疼我的。。。。。。一想到以后看不见她了,回家都找不到她了,我就难过。。。。。。。”
“人都有这么一天,外婆没遭大罪,是有福气的。”
“我也觉得有福气,我们都陪在她身边,一个没落下。。。。。”
“是啊。。。。。。”
更多的,程希不知该说什么了。小姨不断抽泣着,眼泪擦干了一会又接着往下涌,程希频频回望,看见外婆床前人来来往往忙前忙后,而她静静躺在那里,浑然不知,彻底脱离于这世界之外。不知怎地,鼻子一酸,也落下两滴泪来。
见程希落了泪,憋忍着的小姨终于将那一声哭喊了出来。在死亡面前,语言苍白,动作无力,纵然如此,程希仍是揽了揽小姨的肩膀,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再度回首,一身寿衣已然穿戴整齐。在一块白布将要蒙上外婆面容时,程希回到床旁,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一磕,外婆此生终得解脱。
二磕,外婆黄泉路上好走。
三磕,灵前不尽守孝先到。
头刚沾地,程母便哭地更凶了,扯着程希的胳膊想将她拉起来。在众多双眼睛里,程希甩开了牵制自己的手,将头磕完了。
程希心里十分明白,这是她送外婆的最后一程。
生前不尽孝,死后只作戏。
也许她也是那其中一人,但至少那平静淌下来的几滴眼泪与那‘砰砰作响’地磕头,是真心实意的。
许是病床间隙太小,被什么绊了一下,站起来时,程希趔趄了一下,歪歪扭扭走出了病房。走廊里,表弟在讲电话,声音十分大,说两句笑一下,看见程希点了个头背过身去。两个表妹挤在一起,嘟嘟嚷嚷不知在聊些什么,也是有说有笑地,头低着,连招呼都没一个。
还有一个表妹,听小姨说,联系了但未来。
那个表妹是这几个里面年龄最小的,幼时曾被送来外婆这扶养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外婆家真是热闹坏了,三个小孩,一个屁股后面紧跟着下一个,玩是一起吃饭是一起睡觉也是一起。
因此,哪怕后来程母为了表妹的事向她打听全国最好的妇科医院在哪儿时,程希除了唏嘘便只有叹息。
曾经的她,是那样小小一只,给块吃剩下的糖便能开心半天,追着屁股后面甜甜叫着‘姐姐’。外婆也很喜欢她,大抵是不常见到的缘故,对她是最好的,不吃饭便抱着一口一口诱哄着喂。
就这样一点点用温情养大的小孩,如今却无谓生死一面,只怕风尘扰了腿。
程希往回望了一眼,病房内程母与那两姨娘又哭做一团,伏在外婆周边。其中数程母哭声最是让人肝肠寸断,嘴里仍是那句来来回回念了无数遍的‘妈啊,舍不得啊’,哭地用情用力,鼻涕流下来伴着涎水一起往下掉。
众人拉扯劝哄好半天才渐有止住之相。
这儿已没程希什么事了,接下来是挑日子火化以及下葬。殡仪馆程希已与小姨外公打了招呼不去,灵前守夜,她恐怕抽不开身,为此特意提前将那三响头磕了。
外公甚不在意,点头说好。
程爸与程母离婚将近二十年,程希不去守灵说得过去。
仍坐在一旁的小姨瞧出了程希有离开之意,向她挥了挥手,算作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