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雅丹恨不得自己立即晕过去,至少不会再见着这粘稠得让胃一阵阵恶心的血,偏偏她此刻脑袋又出奇的清醒,以至于她还能准确而直接地说道:“他手里的雪签纸卷和罗家令牌,拿回来。”
彭亮上前从目瞪口呆的王有道手中将契约和令牌轻轻取走,还不忘顺带着将王有道那肥大的手指上带着的那些金戒指捏成铁饼,牢牢嵌入王有道的手指中。
罗雅丹摊开纸卷看了看,确认无误后随手就将纸卷撕成碎片,随即抓住令牌走到桌子面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一直是我们罗家的戒条,三位叔叔不要错误地以为我们罗家就是善男信女。改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用我的方式。”说罢连多看三人一眼都不愿意,径直转头离开。
宋钰也很意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罗雅丹给弃之不顾。既然已经杀了人了,又何必多在乎几个脑袋?这时候罗雅丹就算杀掉面前这三人也是说得过去的,她竟然垂手放弃这机会,最后宋钰只能将这归结于是小女孩自以为是的高傲。
回去的路上罗雅丹自然是坐着马车,她现在这蓬头垢面的模样也不适合抛头露面,一路上她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隔了一会,马车车帘半掀,罗雅丹那张有些花容失色的脸在车窗里面若隐若现,她望着跟在马车身边,亦步亦趋随着马车速度前行的宋钰问道:“你究竟是谁?”
马蹄踏在清冷的街道石板上,发出嘀哒嘀哒声和车轮滚动时辚辚的响声,所有罗家护卫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小姐今晚上的遭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屈辱,所以气氛显得异常沉闷。
“小姐您的扈从。”宋钰笑嘻嘻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怀疑,扈从这职业什么时候崇高到如盖世英雄一般光荣,即便是跟随在罗雅丹身后那些护卫也对宋钰这种无耻到无以复加的谄媚而瞠目结舌。
罗雅丹用胳膊支着脑袋,半依在车壁上,隔着车窗望着马车旁边那青衫磊落的男子,一时间心神恍惚。一直以来,罗雅丹都觉得宋钰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擅长于给乐女写写诗谱谱曲之类的事儿,虽然也有匹夫之勇的壮举,比如拿着一根扁担敢将一帮痞子堵在门口,但说到底骨子里也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在雍景坊遭受屈辱的时候,抓着手中的东西就将王之源一顿暴揍,这些也还算是文人仕子之间的矛盾,但今夜宋钰俨然是一个挥斥方遒,挥手间敌酋首级滚落的将军,相信罗家这些护卫也一样有这种感受,所以罗雅丹才会有此一问。
在寒门的时候宋钰说他自己杀过人,但是罗雅丹只当是书生傻气,现在却不得不认真思索了。
宋钰似乎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偏偏是这时候隔着车窗说道:“小姐应该杀了王家、夏家这三人。尤其是王有道,他剩下的这小半辈子时间必然是花在为儿子报仇、和罗家作对这些事上。”
“咱们是商人,不是痞子流氓也不是杀手。”罗雅丹叹息一声,也不知她是在为宋钰闯祸的能力叹息还是为自己今晚上的那不堪回首的遭遇,她略微提高一点点声音说道:“你在担心他们三家回头报复你?放心吧,他们最先要恨的人是罗家,恨我和我父亲,还轮不到你。”她这个扈从今天算是给罗家捅了天大的篓子,偏偏又是这个扈从将她从魔掌中救了下来,将可以毁掉罗家的契约取了回来,罗雅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
城卫司闯进罗府的时候是这个书生义无反顾地挺身拦在前面,是这个书生招来剑宗前辈帮忙化解危机;也同样是这样书生带领下将龙蛇帮的帮主和王之源的脑袋砍了下来,罗雅丹虽然心中有气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宋钰,她不愿意数落宋钰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剑宗前辈。
“既然已经结仇,何必再讲什么规矩、讲什么仁义道德。我知道小姐是动了恻隐之心,想做这东郭先生,但别忘了无论是王家还是其他两家,都是不折不扣的毒蛇,待他们醒过来,遭殃的恐怕就是我们了。”
“你是在担心他们报复你?”罗雅丹忽然道:“回去我就让账房给你支一笔钱,你拿着钱连夜就离开天关城吧,城卫司那边我来应付。”
宋钰笑道:“小姐又说气话了。城卫司如果好应付,他们就不会野蛮地冲进罗府,连杀咱们五人。”
无论王家等人对罗雅丹做过什么,罗雅丹毕竟是完好无损地从酒楼走了出来,王之源以及龙蛇帮的帮主却掉了脑袋,这笔账自然要算在罗家身上,就算宋钰想要一力承当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只是罗雅丹扈从。
这和宋大义抓走罗家的匠人和钟静思,宋钰却将周天龙脑袋砍了下来一个道理:总得有人为这事埋单!
罗雅丹忽然叫停马车,将宋钰的衣服从车厢窗口丢出来,随即道:“彭亮,你和我去一趟城卫司,其他人都回罗府,让钟静思和账房知会一声,从府上调拨十万两现银,稍后送到柳未寒府上。”
一听说罗雅丹要去城卫司,众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既便是彭亮也阻止着罗雅丹:“大小姐,现在去城卫司恐怕有些不妥吧,龙蛇帮送给成城卫司的钱银绝对不少,柳……柳司长必然要为周天龙的死讨个说法。”
宋钰对罗雅丹的决定也感到意外,但却没有随着众人一同劝阻。罗雅丹瞟了一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宋钰:“你认为如何?”
“可行。”宋钰点头道:“反正人都死了,只有活人才能赚钱。就让彭亮随行就好,大大方方地去城卫司反倒没有风险,他们必然会拿周天龙等人的死来说事,你尽管往我头上推就是了,我不会有事,你忘记了我还有个剑宗同乡,这叫不看僧面看佛。小姐这时候去城卫司是要抢在其他人面前,至少不会让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在城卫司看见倪雒华的身影,那就什么也别说,也不要停留,直接回罗府。”
罗雅丹带着彭亮往城卫司大营而去,余下众人也回了罗府。
在天关城另外一个房间中,倪雒华静静地听着倪伟娓娓讲述着今夜的所有经历,最后才笑着向倪伟说道:“你上当了。既然是养剑,那里会有将剑不带在身边的道理,就好像禾苗要想长高,必须要有充裕的雨水一样,没有任何另外的可能,罗雅丹身边那扈从不过是在忽悠你。”
倪伟恍然大悟地一拍后脑勺,随即哼哼地骂着娘:“果然是这样。这家伙倒是一条小狐狸,下次再遇着,我会第一时间砍下他的脑袋,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心一点为妙。”倪雒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道:“你确信那个叫宋钰的人身上没有真元拨动的痕迹?”
“确实没有,不像是有任何修炼,古怪的是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我没出剑也是因为如此。”
倪雒华用挑针将烛台灯焰挑高一点,轻轻说道:“神念。”
“不可能。”倪伟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家公子的话,因为这结果实在太荒谬了,神念师不是街边大白菜,若说天关城有一两个修道者他还相信,但神念师本就是大荒极少极少的一种人,这如何能让倪伟相信。
倪雒华说道:“自然不可能,如果是阴阳世家的人,我这会只能为你收尸了,那些人出手甚至不需要理由,他们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神念源出阴阳世家不假,但千百年来,总会有一些人因为一些事从阴阳世家出来,将神念流传在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小心一些便是。”
倪伟想了想道:“少爷相识满天下,也就遇上过一个神念师。这天关城地处大荒最北端,神念师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会选择这里?”
“天关城既然能有逍遥世家的旁系后人,为什么不能有神念师?就算说宋钰是从阴阳世家逃出来的我也不觉得奇怪。”
倪伟问道:“这罗家下人如果真是神念师,而且李家与罗家关系也不恶,我担心他们会从中阻挠,那我们对罗家……”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倪雒华出乎意料地拍拍倪伟的肩膀:“别忘了站在你身后的是我,而我身后是庞大的西亚财团,四大帝国之外最强大的隐形帝国以及三千弱水。就算把整个天关城翻覆过来,也只是小事一桩。”
倪伟不解地问道:“公子,既然咱们不缺钱,对罗家也没有任何恩怨,属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公子要来这里。”
“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倪雒华想了想忽然问道:“想不想做个帮主玩玩?”
“你是要我去龙蛇帮做帮主?”倪伟坚决地摇头:“都是一帮痞子,连我一根指头也抵不过,没意思。”
“没意思也得去,绊倒人的从来都是小石头。”倪雒华冲自己手上取下一枚翡翠般通体翠绿的指环:“这个你戴着,如果那扈从真是神念师,你也能应对。”
“这如何使得?”倪伟不敢去接:“这辉煌戒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去,万一少爷您遇着神念师怎么应对?一个小小扈从,我还能应对。”
“叫你戴着就不要推辞。如果真到我出手的时候,恐怕有这戒指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