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溪惦念着方才的事,率先开口问道:“三月三十日黄鹤楼之约,六妹可有什么谋算之策?”
路遥鼓了鼓双颊,却是不答他这句问话,转而问道:“我听说刚才有几家镖局的人来了?”
张松溪点点头道:“确是如此,燕云虎踞晋阳三家镖局的镖头上得武当,本是替龙门镖局讨个说法。大哥和七弟已经将他们打发下山了。”
路遥点了点头,听得宋远桥续道:“此事我和七弟未有四弟精明。早在数年以前四弟便先后做了天大的人情给了这三家镖局,今日之事能得,到得后来还多是看在四弟曾相助与他们的情面上。”说着略略重复了张松溪方才所说之事。
路遥尚未有何反应,一旁的张翠山却终是忍不住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这个‘谢’字我也不必说。这事……唉,这事都是当年素素一时性子偏激,才闯下的大祸。”随即将当年龙门镖局之中殷素素如何乔装改扮,屠灭满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叹息一声道:“四哥,你到是替我拿个主意,这事当怎生处理才好?”
张松溪沉吟半晌,想看看路遥有什么主意,却见路遥拖腮不语,当先开口:“此事自然当请师父示下,但五妹既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杀人不眨眼的弟妹,所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
宋远桥面临着数十条人命的案子,心中一时踌躇难定,到是一旁俞莲舟忽地点头道:“不错!”
听得俞莲舟此语,殷梨亭心中一松。宋远桥为人随和是个好好先生,俞莲舟却是嫉恶如仇,自得与张翠山殷素素重逢,他便担心二哥怕是难以接受殷素素。他为人又是心软,更有和路遥分离多年,挚爱相离的滋味亲身体会。便是不相干的人若是有此经历,他知道了也会心中不忍,何况是自小抵足而眠的五哥?如今听得俞莲舟开口替殷素素说话,便明白他心中已经原宥了殷素素。殷梨亭忽地想到今日若是将此事换到路遥身上,自己却又要如何?转瞬间有了思量,当下冲张翠山道:“就是!五哥,以后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只需半句不提五嫂,同他们讲明白不是你做的便好。如此五嫂能得无事,而你也未有说谎。”
路遥听了,差点笑出来,连忙低了头掩饰。殷梨亭这主意到是越来越想她的行事风格,不过想来此时此际放在此事上,武当这几位大侠,可是不干的。于是当下挽了他手臂,轻轻靠着。一旁宋远桥听了,无奈摇头道:“如此一味抵赖,五弟如何能得心安?我等身负侠名,又如何能得心安?”
莫声谷此时却是一拍腿,大声道:“以我看,咱们和同五嫂六嫂,黄鹤楼会以后下山,三年内每人做上十件大善事。这加起来,总能救得一二百条无辜性命。龙门镖局死了七十余口,这不也能算得是抵过了?”
听得此言,众人皆尽点头,皆是赞成。唯有张松溪和路遥沉吟不语,各自互视了一眼。殷梨亭见得路遥模样,轻声道:“小遥,怎么了?在想什么?”
见得众人看向她,路遥皱了皱眉,又咬了咬唇,轻声道:“这办法本来也是好的,不过对于三月三十日的黄鹤楼之约,怕是没什么用。”言罢不禁摇了摇头。
莫声谷大奇,“救得一二百人性命都不行?”
张松溪却是苦笑:“这不在多少人性命。七弟你可注意到,方才那三位镖头折返武当道谢的时候,虽然真心,却对于龙门镖局一事绝口不提,这就表示在他们来讲,龙门镖局的事情可不算揭了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听得路遥接话道:“四哥说的是。他们自己身家性命和亲人弟子性命,都是四哥救下来的,他们都不能为此放过龙门镖局的事情。何况是救一些同他们本不相干之人的性命?若是所有江湖门派都只考虑侠义,而从不考虑利益和私怨……”路遥扯了扯嘴角摊了手,“这江湖还能是江湖么?怕不早就是佛门静地了吧?”
众人闻言均是沉默。路遥此话再不中听,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半点不假。
到是张松溪早就想的明白,“六妹对黄鹤楼之约,有对策了?”
路遥先是看了看殷梨亭,后者也正担忧的看着她,盖因他忽地便想起了昔年清凉山之会之后,路遥惹上身的麻烦。路遥明白他心中所想,握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殷梨亭但觉手上手上一阵柔软温热,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动。
路遥此时微微挑了挑眉,“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张翠山连忙问道。
“不过……”路遥眨眨眼,“成与不成,我可不能全保。”
第一零七章 月明楚宫遥
是夜,月如玉盘,清朗若水。
殷梨亭和路遥两人从前殿里出来,不紧不慢的往后面而去。夜风微凉,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浸透在空气当中,仿如酒香醉人。两人一时都沉浸在这宁静微醺的氛围中,到是谁都不欲早早回去,于是挽了手,漫无目的的在龙池亭附近闲闲散步。两人此时到是同时想起了当初在龙池亭所过的中秋,一时间均是笑了出来,目光相交,心意相通,却是各自笑而不语。
直到月漫中天,夜露微上,四周渐渐凉了下来。春寒料峭,山上更是如此。殷梨亭这才道:“小遥,要不要回去?莫要着了寒凉。”
路遥也觉得有些微冷,点了点头。殷梨亭将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拢好,揽了她一路往居处走去。
殷梨亭的院子她是认得的,以前在武当的时候,也去过不少次。那时他房间颇是干净简洁,素色帘帐,除了必需之物无甚其它,唯有墙上挂着平日里用的长剑,一旁书架上放着些书册,多是招式心法的武学论著。院子当中除了窗前几丛碧竹,更无余物。不像她的房间里,书籍、药草、衣物、点心多的没处放,便连院子里也放满了药架和工具,外加一只上蹿下跳的阿燃,里外跟着她的梅寒兮,再有就是总喜欢在她院子外面打转的他。那时她还曾笑他,说是屋如其人,人像姑娘家一般腼腆,房间竟也和姑娘家一般干净。殷梨亭当时自然是脸色微红,到是一旁莫声谷忽地无心插嘴道:“那路姐姐的地方……”话未说完,立时乖觉的禁了声,免得惹祸上身。
而如今进得屋子,她忽的一愣。盖因这地方仍旧是当日的地方,模样却是变了不少。正堂中放了张精巧的圆桌,墙边则放了几把同她在秋翎庄中一样的软椅。左边隔间被收拾成书房模样,极是宽大的书桌,书柜左边放着他寥寥数本武学论著,右边则密密麻麻的码放着她的医书文稿,一侧的窗下还放着软塌和矮桌,她最喜的便是无事的时候半躺在窗下的软塌上拿本闲书,泡上杯茶,拿一盘可口点心,舒舒服服的晒太阳。
右边的隔间里却是帘拢半垂,放着床榻衣柜等物,唯比原来多了一个梳妆台。云纹雕花的长形镜子矮桌,颇是雅致。
有些惊讶的看着颇似自己秋翎庄中居处的房间,路遥回头瞧了瞧殷梨亭,听得他低声道:“东西多是秋燃兄送过来的。当时我觉得你想必是喜欢的,便叫人布置成秋翎庄那时的模样。想着若是你有一日能回来看看我,便是看见这屋子,也会能多停留一会儿。”
路遥心中一疼。须得有多少的情意,才能让他构建出这样一个许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企盼希冀?她微微一动,却是正面对着殷梨亭,双手抱了他的腰,笑道:“倒是有一处不太一样。”
殷梨亭一愣,下意识问道:“何处?”
路遥笑语盈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当初无论你的屋子还是我的屋子,可都没被装扮的这么红彤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