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炉的管理相当松散,赵文及得以进入窑厂观看,他发现这巨大的窑炉被分成了多达十几个洞穴,这意味,这座窑炉可以连续不断的烧制砖瓦,而不是像大明传统的窑炉那样,每次烧制完毕,都要熄灭窑炉,才能取出制成的砖瓦,然后进行下一轮的工作。
赵文及不免对陈平感慨说道:“难怪这淡水城短短一年就有了如此规模,原来其有这等利器存在。那小二说,这法式是李肇基发明的,这却是怪了,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知晓那许多新奇事物。”
陈平说:“李肇基手下洋夷甚多,或许是洋人法式也说不定。”
赵文及摆摆手,他曾去过澳门,那里的佛朗机人建筑,从教堂到炮台,都用石头砌筑的,也不见他们用这八卦窑。
当然,这种窑炉确实是洋人发明的,只不过还要有两百年才有。
当赵文及二人被发现的时候,很快就被驱赶出去,二人也是不恼,只说是新到淡水,瞧着新奇,因此才入内看看。离开之后,赵文及与陈平在周围转了许久,却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进去,尤其是船厂、兵工厂、铁坊等地,远远就被人驱赶,赵文及原本还想和陈平混进船厂看看,却被人提溜出来,磨牙了好一阵。
“也是我,老迈不堪,才一眼就是被人看出来。”赵文及颇为无奈,拍着酸疼的肩膀,无奈说道。
“倒也不是,赵先生,咱们和人家不一样。您看,人家都是短打扮,那里有您这样的头巾、袍服的,更重要的是头发,你看这些进出的工人,哪个不是断发短须。”陈平说。
赵文及这才发现这一点,他亲眼看着进去的一个工人头发只有存许长,到了船厂门口,先把一个藤条编的帽子戴在脑袋上。
“这是什么帽子,好像是藤条编的,难道你们也要打仗吗?没有铁盔用,用作了藤帽子?”在船厂门口的茶摊上,赵文及拿起桌上的帽子,问向喝茶闲谈的工人。
这帽子是藤条编的,里面还有竹篾编的框架,而最贴近皮肤的地方还有麻布垫子,摸起来很软和。
几个工人听到赵文及如此问,哈哈大笑了两声,又见到衣着不凡,生怕惹了贵人,连忙说:“先生,这是安全帽,但凡商社各作坊厂子的工人,都要佩戴。
我们船厂是造船的,那船动辄三四丈高,桅杆更是有十丈,若是上面干活的人不小心掉下钉子、工具之类的,也砸不坏脑袋。”
陈平呵呵一笑,问道:“可我怎么瞧着你们须发和城门口的卫兵一样啊。”
其实陈平知道这一点,他在伶仃岛投李肇基时,就被强制剃了头发。商社兵丁,都是如此,平日里是要以短发无须为军容,若是开战,更是要剃光脑袋。
这有利于兵丁的卫生,少了很多麻烦。
一个年级稍大的工匠笑着说:“我们都是从广东来的,原本也不断发的。我听人说,在北面和朝廷打仗的鞑子,会让人剃头。也有怕剃了头,被抓去当兵。
可船厂里,各种木料、工具,开动起来力气很大,尤其是那水力机械。后来有一个老表,头发被卷进的水力锯里,脑袋都被挤碎,厂子里才要求断发,却也不强制,只不过,日后因为头发出了事故,厂子里就不赔了,还签了文契。
而往后再招人,不断发也不让进了。”
“老古,就是这样,你不也没断发嘛。”有人打趣说。
老古尴尬一笑,可赵文及分明见眼前这匠人头发寸长,于是问:“那后来怎么又断了呢?”
“这厂子里的木匠和朝廷的官一样,分品级,一级最高,五级最低,三级的工匠,就是厂子里的官了,能管人咯,可一样,要想晋升三级当组长,就得断发。
老古手艺没的说,资历也够,就是这不肯断发,耽误了前程。被他老婆知道了,好一顿收拾。”方才笑话老古的人解释说。
“你那女人忒也不懂事了。”赵文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老古听了这话,吹胡子瞪眼起来:“先生这话说错了,小的要是个农夫,也就不断发了。可偏偏自幼学的是木匠,别说头发胡子,您看我们木匠有几个手是完整的?”
老古伸出左手,其小指少了一截。
“先生,这厂子里也找了先生专门给讲了,不断发,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就是不孝。可在船厂工作,长头发容易送命,那被水力锯挤碎脑袋的那个,倒是没有断发惹老人生气,命没了,怎么孝顺父母?
现在老婆改嫁,儿子跟了别人姓,那就是孝顺了?”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赵文及抬头一看,这人胸口缝着一块红布,与老古一样,是组长才有的资格。赵文及不知道的是,劝自己手下的匠人断发,也是组长的职责。
“赵先生,不要和这群泥腿子纠缠。”陈平在赵文及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赵文及也不想与这里的人起冲突,悻悻笑了笑,也就离去了,还给这些工匠付了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