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你到底吃啥?快点讲呀,后面的顾客等着呢!”
小吃店里,柜台后面的胖阿姨,不耐烦地敲着开票板,催促在面前站了好几分钟,却迟迟没有开口点单的年轻人。“对不起,我不太熟悉这些小吃,再看看……你们先点吧。”
紧张的季存无奈让到侧边,方便后面排着的顾客上前。看着随后的两位顾客熟练地点了大排面与叫做“生煎”的食品,根本没去看墙上挂的餐点价格牌,他有些心动。可抬头在密密麻麻的挂牌中寻找到这两样食品,看了看上面的价格,季存却干咽了两口空气,转步,想走出店门。但肠胃一阵阵抽缩的隐痛提醒着他:午饭只吃了早餐带回的两只包子,此时真饿了。——这天,季存一直为收到的复试通知积极做着面谈的准备。接近傍晚时分,杨阿公想请他一起吃晚饭,并说自己准备了蒸香肠。季存不好意思一直吃老人的,特别是价格较高的肉类,就委婉拒绝了杨阿公的好意,说自己想出门转转,顺便尝尝特色小吃。杨阿公随即推荐了东昌路旁边的一家点心店,说是有名的字号,面、点味道不错。季存按老人指点的路线,穿过弯绕的弄堂,找到了这家小吃店。可看了价格,闻到餐点的香气时,他却打了退堂鼓——因为上午给家乡父母打了超长时间的电话,他剩余的生活费已相当紧迫。若按这样的消费,只怕撑不到工作后领取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电话里,季保富问过他上海的物价,也带着几分小心询问所带生活费是否还够?需不需要给他寄点钱?可季存知道家中的情况: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一年中,除了逢年过节舍得到集上买点肉,平时饭桌上的好菜也就是家养的鸡蛋与水里捕的泥鳅、小鱼和田蛙。打下粮食有点积攒,得预备着购买种子、化肥等。而他坚持到上海求职,目标之一就是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怎么好意思让父母寄钱?因此,季存在电话中坚称,上海的菜蔬米面价格和之前就读大学的城市差不多。房东人也好得很,房租低,又有地方供他自己买菜做饭,所以请季保富夫妇不用担心。可回头掏出包内的余钱,一张纸票、一个钢镚地细数时,季存却为自己的开支发愁,仔细计算出:除去房租,每天的生活费不能超过四元钱,因为他还必须留足往来乘坐公交的费用。如此掂量着,季存的饥饿感压下去不少,转向店门就要出去。不料早晨见过的谈培祥却带着女儿先一步推门进来,站在店门前问:“念申,爸知道你没吃饱,这会请你吃点心,你看想吃什么?”
情绪低落的念申此时没发现一旁的季存,面对父亲带着暖意的问话,勉强回应:“爸,您才没吃饱,以前每顿饭要吃两碗米饭,现在每天只吃一碗。您随便点,我看您吃就好。”
谈培祥努力笑得更开:“爸五十岁了,提前病退,胃口不像从前。我们就买两客生煎吧?你双档吃吗?爸给你加一碗。”
“……那好,您答应我,百叶包和油面筋,我们一人吃一只,不然我不吃!”
念申犹豫着回答。谈培祥开开心心答应下来,叮嘱女儿去找位置,自己走向点单台。念申站在店门口,左右转头,向食客满堂的店内搜寻座位,正好见到侧旁闷站着的季存,目光中透出惊讶与高兴:“你也来了?吃过了吗?”
“我……”季存想说自己刚刚吃过,这会要走。念申却看见一张四人桌空出来,赶紧示意他:“那边有座位,店里人多,要不我们坐一桌吧?”
季存想拒绝,却感觉发虚的腿脚更加酸软,头上已冒出一层冷汗。上大学时,他外出做家教,有过数次类似的感觉,还有一次几乎晕倒在路边,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症状。自己得赶快吃点东西,不然,只怕真要晕倒在路边了!季存咬牙提醒自己,硬撑着点了点头:“好……”---“这里的生煎很好吃,小伙子,你尝尝看。”
从出餐窗口取了油滋滋、香喷喷、撒着芝麻与葱花的生煎,谈培祥绕过往来的食客,将它们端上了桌,热情邀请和女儿对向而坐的季存。季存匆匆扫了一眼,落回自己面前盖了咸菜与荷包蛋的面条:“谢谢您,我在家乡一直习惯吃面条。”
谈念申却拿起还没用的筷子,夹起一只生煎包放到他的碗里:“你尝尝看,真的好吃。”
季存一呆,下意识抬头看向姑娘,却见她已转头,从一碗放着粉丝的汤里挑出一长、一圆两个卷子样的食物,放到她父亲的碟子里:“爸,说好的,百叶包和油面筋你要吃的。”
“念申,我不饿!”
谈培祥想把百叶包夹回到女儿碗里。他的筷子却被念申的筷子硬压住了:“爸,我知道,您在外公家不敢放开吃……”谈培祥想开口,可看了季存一眼,笑了笑,不再拒绝,拿起调料瓶给女儿倒醋。淡淡的醋香飘过来,季存喉头一动,想起近年回家乡和父母一起赶集,偶尔喝胡辣汤时,也喜欢倒点醋,又往其中洒两勺红通通的辣油,肚中就更加饥饿了。他的目光向桌面上扫视,没有找到装辣椒油的瓶子,有心询问,却又怕给谈家父女添麻烦,硬忍着将那照样放了不少糖的咸菜拌着面条大口吞下。念申小口啜着粉丝,讶异地看着季存风卷残云般吃完面条。最后,那生煎与荷包蛋被他两口塞到嘴中,几乎嚼也没嚼就咽进肚里,随即起身告辞:“叔叔,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想找家书店买几本书。”
谈培祥急忙点头,告诉他:出门沿路向北,转角就有新华书店。等季存大步出了店门,他回头对女儿叹息:“不要说我们日子过得难,这小伙子只怕生活得更辛苦!”
“为什么?”
念申懵懂不解。谈培祥轻笑,放下筷子,拍了拍大腿:“想当初,我十八岁到边疆的时候,也是这样吃饭的……那时候,感觉怎么也吃不饱,每月两元钱的津贴,要买牙膏、肥皂,还想买书,哪舍得花钱吃更多的东西?”
念申心疼地看着父亲:“妈说,不但这样,你每月还要挤出一部分钱存起来,凑整了给奶奶寄去。汗衫穿出几个洞都舍不得买新的。”
谈培祥将盘中仅剩的两只生煎都夹给女儿,笑了笑:“你妈不也一样吗?这几十年,家里开支一直不宽松,真是为难她!所以,上大学的事,爸爸希望你不要怨我们,好吗?”
---“你不是说自己没钱吗?那请念申吃点心的钱,哪里来的?”
晚间,看着父母、女儿入睡后,咏兰轻轻推了推睡意朦胧的丈夫,示意他到走廊里。谈培祥迷迷糊糊爬起来,跟着妻子站到紧贴门边的地方,面对追问有些紧张:“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吃点心了?”
“还想瞒我呀!”
咏萍嗔着丈夫,小推了他一把。“念申嘴里的醋味瞒得过谁啊?”
“……”“你私房钱还有多少?”
谈培祥睡意没了,躲避着妻子的手:“哪有什么私房钱,不就是你之前给的零用钱还有一点。”
“你骗不了我!”
咏兰在丈夫手臂上拧了一下,“你一直藏钱贴补你妈,我平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开支太紧张了,你得全部拿出来!”
“啊?”
谈培祥被吓着,估计今晚自己是真的睡不着了,“你要多少?”
“看你有多少啊!”
咏兰听到屋内父亲的咳嗽声,进一步压低声音,贴近丈夫的耳朵,“我爸马上要过生日咧,我们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可我们开支紧张,他们都知道啊!”
谈培祥苦着脸,“我们住在这里,说好每月分摊生活费,平时你也经常买小菜,这还不行啊?”
“不行!”
咏兰很干脆地否定,“到时候,咏刚和咏萍老公给得多,我看你怎么跟爸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