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搂抱着外孙女说笑了好一会子亲热话,指着宝玉夫妻那席道:“你下去同他们吃酒去吧。”
林黛玉却当众语出惊人,浅浅笑道:“外祖母,我打算过些日子就回姑苏老家去,今夜特来向外祖母和家中众人辞行。”
贾母脸色大变:“林丫头你说什么,你要回哪里去!?”
那边的贾宝玉听后也是一怔,从席位上弹起,奔过去紧紧抓住她的臂膀:“我不许你回姑苏!你原是许给我的,所以你才会到我们这里来!我与宝姐姐已经商量好,明年我就娶你!”
林黛玉冷笑:“娶我做什么,做姨娘?我林家是五代侯爵,我爹生前是探花郎,官拜五品巡盐御史,受今上重视,死后更被今上追封为朝廷功臣,我还不至于自甘堕落如此。这个姨娘你还是留给那些个用几两银子买来的通房丫鬟去当罢。”
被内涵的袭人气得嘴白脸青,咬牙暗恨。
贾宝玉急急解释:“不做姨娘,做平妻!”
王夫人唯恐说要回姑苏的林丫头听了他这话又不回去了,拍桌警告儿子:“孽障,你休要胡言乱语。”
林黛玉自然猜得出舅母的小心思,向她保证道:“舅母安心,莫说宝哥哥让我当平妻,就是他赶明儿休了宝姐姐改娶我当正妻,我也不稀得。”
警幻仙姑告诉她,自己原是西方灵河岸的绛珠仙草,经神瑛侍者用甘露浇灌修成女体,在警幻仙姑案前挂了号,下凡用一生的眼泪偿还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泪尽则身亡。
她才醒悟自己对宝玉的感情根本不是男女之情。又许是泪债已经偿还,如今的她看着宝玉,心中再无任何情念。
贾宝玉还在跺脚无理取闹:“总之我就是不许你回姑苏!”
王夫人瞥见宝钗的脸色已经阴下去,索性大声下令:“来人,快把这个孽障抓回房去!”
林黛玉冷眼目睹贾宝玉吵闹着被拖走。
贾母颤颤巍巍紧搂着她:“我的心肝,你那姑苏老家早没人了,无父母无兄弟,你回去要投靠谁啊?”
“外祖母,那夜我濒危之际已经交代王嬷嬷把我的灵柩送回姑苏,如今我好了,便要自己回去。若说没人,我在贾府才真是背后没有依靠、无人撑腰的孤女,在姑苏倒还有几枝旁支表亲。”
“你在贾府怎么会没有依靠,外祖母不就是你的依靠!”
“外祖母虽是我的外祖母,但更是贾府的主母。我身子不好,这么多年熬药要用到的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况且我是客居这里的外家小姐,又不是自家主子,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鬟们早已嫌我太多事。如今宝玉已经成亲,我若还不知进退一直住在这里,有外祖母一日在还好一日,若没了外祖母,怕是更要被人明目张胆欺负了去。况且我年纪渐大,将来如何安置我便是个头疼的大问题。外祖母年事已高,我怎么忍心让外祖母为我烦恼这个,不如自己识趣些回姑苏另寻活路。”
贾母哭天喊地地咒骂:“府中是谁敢欺负我的心肝,让她没有活路,混账们看我老太太快死了,都不把我当个东西了!”
林黛玉赶紧抚摸她的心口顺气:“外祖母!外祖母别动怒啊!”
王夫人忍无可忍,站起来与她对质:“林丫头,素日里你配药要用到的人参都是从我房里领的,我都是吩咐下面的人给你用上品人参做药,容不得你这样指桑骂槐,诬蔑我嫌你多事!”
王熙凤别过脸撇嘴:呸的上品,那时我小产,要吃二两人参,翻遍了全家到最后也没吃着。
林黛玉犀利接话:“舅母,我这里还有剩的人参养荣丸,你硬要说我是诬蔑,拿去给大夫一验便知好坏。”然后给她个台阶下,“当然,我相信舅母吩咐底下的人给我用好人参,只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罢了。”
这算什么台阶,分明是暗讽她无能,管不住下面办事的人。
薛宝钗为缓和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得不出声打圆场,好声好气对林黛玉道:“你且安心住着,家中谁敢说你一个字闲话?不说老祖宗,宝玉、我,哪个不是你的靠山?”
林黛玉看得出她心里担心着跟舅母一样的事,婉言拒绝:“宝姐姐,我回姑苏,一则要另寻活路,一则也是要回去拜祭父母亡灵。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里真的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贾母气咻咻听着她们对话,知道外孙女去意已决,正要再说服她别回姑苏。
林之孝这时候从大花厅外头急匆匆跑进来,弯腰告事:“禀老祖宗,史家来人,说被抄了,运东西来咱们家寄存,请老祖宗定夺。”
史家是贾母的娘家,贾母猛然听到此等噩耗,头一仰便昏晕过去,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哆嗦起来,真个把厅堂上的众人吓得大喊大叫,鸡飞狗跳。
林黛玉赶紧用力掐贾母人中,鸳鸯边哭边帮她抱着贾母,急救了好一会子,贾母才哼哼着苏醒过来。
一场刚举行没多久、不怎么热闹的元宵家宴,以如此热闹的混乱场面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