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牺牲的消息,已由部队的政治机关正式通知了她的家属。凤凰堡的人们也很快就知道了。
这消息使凤凰堡的革命群众深为悲痛,而对阶级敌人则简直是一个难得的喜讯。
地主谢清斋得知此事,可以说比一般群众还早。因为他的反革命策略已经得到实现,他的侄女同村长李能不仅关系暖昧,而且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村中的各种消息,包括农业社甚至党内的各种争论,各项工作措施,都能早早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的思想和意志也能经常地和及时地在社委会、支部委员会中通过李能反映出来,不过改一改名词和说法罢了。
凤凰堡的阶级斗争,已经进人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这天,当谢俊色把杨雪的牺牲告诉家里,谢清斋全身都感到舒畅,他往躺椅上一仰,拍掌大笑说:
“又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
“都炸成肉酱才好哩!”那谢家婆,两个肉眼泡也笑成一条缝了。
“这就叫:不是不报,时辰不到。”谢清斋拉着长声说,“我早就说过,白分人家的土地,天老爷是饶不过的!”
“你也别忒高兴了。”那婆娘抬抬木瓜脸说,“眼下咱们还不是照样受制!”
“你别急嘛,咱们一步一步地来。”他低下秃脑瓜想了一阵,压低声音说,“我瞅准了,这当儿,那臭婆子心里不定多难受哩,就抓住这个机会来打击她!叫她不死也脱层皮!”
“也不那么简单。”俊色腆腆她的大肚子说,“那臭老婆听说她闺女死了,泪都没滴一滴儿。还跟人们说:我闺女在朝鲜牺牲得值!要退回几年,我也报名到朝鲜去!”
“你别听那个。那是装英雄叫人看的!”谢清斋把小兜兜嘴一撇,“以前金丝的男人叫日本洋狗啃了,她当着人就没有流一滴泪,还带着笑跟人说话呢,可是家去把门一插就哭个没完。……再说,这闺女是臭老婆的心尖儿,她怎么会不心疼,这机会,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呵!”
那谢家婆娘抬抬肉眼皮,说:“有什么办法没有?”
“办法有的是。”谢清斋得意洋洋地一笑,“不是吹的,我这脑瓜特别灵,只要略微一转,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接着,他从躺椅上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门外像老鼠出洞一般看看左右没人,就进来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是正秋收吗,瞅个空儿,把社里的粮食,偷着背上两口袋藏在那臭婆子家里,她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那叫谁去?”俊色望着他叔。
“谁去?当然是叫大能人找人去。”谢清斋说,“我们一露头儿,不就露了馅儿了。”
“不知道他肯不肯办?”
“他咋不肯?”谢清斋说,“这次入社,把他的三条大骡子一牵,就像刻了他的心似的,把臭老婆早恨透了。趁机会把社搅散,我看他乐意干。再说,你现在同他那关系,”他睃了一眼俊色鼓起的肚子,“他也不敢不肯。他要敢说半个不字,你就对他说,你准备到县里去坦白,看他勾结阶级敌人该当何罪?——你说他敢不敢?”
“你可真是个老狐狸!”俊色咬着她那细长的辫子笑了。
谢清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睃了睃她的大肚子,有些不满地说:
“俊色,你可千万不能懵头转向呵!我原来叫你拉他,是为了给咱家报仇,是为了改变咱的成分,入了党把权抓到手里,并没有说要搞真的。没想到你弄成这样,连门也出不去!等办了这件事,还是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才好。”
“叔!你咋说起这话?”俊色伤心而又气愤地说,“我弄成这样!是为了谁?到这会儿又怨起我来,这拉人的事就那么容易?”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谢清斋摆摆手说,“还是把刚才说的事儿,快快办吧!”
果然,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件。
正当凤凰堡这个艰苦创业的小社,迎接第一个金色的秋天,社员们喜气洋洋准备分取劳动果实的时候,人们发现社里少了两口袋谷子。看场的又正好是大妈的儿子大乱和另一个社员。他们说,夜里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打了个盹儿……
场上乱哄哄地挤了很多人。有本社的社员,也有本村的群众。社里的干部,差不多都在场。只有小契几天以前就到县里开会去了。
今春以来,创业的艰难和党内外复杂而激烈的斗争,使得大妈一下子老了几年。她现在变得又黑又瘦。当她的心正在承受巨大的悲痛时,今天又出了这事,急得像着了火似地指着大乱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是咱们社头一个收成,哪儿睡不了觉,你跑到这儿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