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笑眯眯地拈诀给锅炉又添了一把柴火,又将桌椅碗筷都摆好,摆在院里那棵苍虬梅树下,就要去叫周云辜出来用午膳。
周云辜上午静静坐在一边看她玩了一会儿雪后就又进了屋。
屋内燃了暖炉,门窗闭着,短暂隔绝了室外的冬日寒意。
周云辜一扫先前的轻松神情,瞧着神色莫辨。
他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笺,不是早间收到的家书又是什么。
家书偏偏在这个时候送到他手里,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他沉疴痊愈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将叠起的纸张抖开,简单扫了一眼,其上内容无非是什么“听闻你病疾有所好转,是否身上的煞已除尽,不如早日归家”“年岁渐长,也该成家,如今人既无碍便该回来听从长辈安排”云云,还催促他不如今年的年节就回京,听说他现在人在容城,往北启程去往西京也不过数十日路程,此时动身还来得及。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眼扫过信笺后,就拿到一旁燃着的蜡烛上点着了,静静看着写满墨字的薄薄纸张熔为灰烬。
隔着一扇门,有冬日凛风从门缝扫进屋内,被一室暖意尽数吞没,带进来的炊烟香气却并未随着冷意一道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飘至鼻尖。
伴随着屋外响起的清糯嗓音,问他是否要出来用膳。
周云辜未曾应声,只收了手头的事物,拈尽指尖的尘灰,就仿佛将那些无用的烦心事都抛至身侧,只需走出这一道门,就能迎接属于他的冬日暖阳。
族中长辈一封家书送到周云辜手上,催促他回京过年节,背后的意思应当是希望他回归周家。
周云辜思量了半日,并未着急作出答复。
他幼时初患重疾,无医可治,无论多么有能耐的大夫都摇着头说他难活到成年;随后又是“克”死一双生身父母,请来的高僧不过笼统说他是所谓天煞孤星之命,族人便将他远远送离了京城。
他说不上有什么怨愤,不过命数如此而已,却也觉得自己同他们之间的血缘牵绊算是一刀两断。
纵使后来仍有些来往,不过是惠及彼此的客套往来罢了。
他自问不曾亏欠,也从不认为他人亏欠过自己。
他只是短短一生都不曾明白过那些所谓人生在世就无法避免的种种牵绊,就好像,他本该孑然一人,了却短暂余生。
而杳杳的到来,则像是一个意外。
不过半年的相处,却让他只要想起有这样一个人,就觉得心间滚烫。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不,她甚至不是这庸碌凡尘中人,而是自遥远云端而来的仙。
在遇到她之前,提起神话传说,他不过一笑置之;说不上笃信,也说不上怀疑,他只觉得那是全然与他无关的天外之物。
但命运就是这般神奇,引她来到他眼前。
此前他从未花费半寸光阴去想象高高在上的神仙是什么模样,但若是他有过任何与之相关的描绘,想必与真实的她也是毫不相同的。
她意外跌入院子,不见慌乱,只笑意盈盈同他打起招呼,说要替他算卦;她迢迢奔赴,揣着珍奇的仙草,赶到命悬一线的他的面前,说,她替他改命;她在水下,握住他的手,睁着那双漂亮又明朗的眼睛,用柔软唇瓣贴上他。
与她相关的全部记忆都是那么鲜明而清晰,甚至无需他去费力回想,就那样自然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眼前的烛火晦暗不明,快要燃尽了去。
他重新点了一支,火苗儿便继续跳动着,如同他跳动的心。
他想要见她。
结论一经得出便已尘埃落定。
对,他想要见她,想要心中有她,眼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