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头,一名老兵缩着脑袋对一旁的新兵低声道:“这帮湖州贼,不时往城头上发射石弹,而且还准时的很,每半刻钟便打一发石弹来,都可以当沙漏用了,不信,又来了。”
那老兵话音刚落,“彭!”一发石弹砸到女墙上,外包石块的夯土城垛顿时被砸的粉碎,溅起无数的碎片,顿时激起一阵惨叫声,六七名守兵捂着脸在地上不住翻滚,指缝间渗出鲜血,至于在那女墙后躲避的倒霉蛋,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新兵早已被这恐怖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双乌黑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还在滚动的石弹,四周的其他守兵仿佛盲了一般,对在地上翻滚的袍泽置若罔闻,只是蜷缩着身体,尽力减少受弹的面积,节约这每一分体力。那老兵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来吃这份口粮就有这一天的,再说被打中的也是平日里没有行善积德,命里有的。”
“那几人受了伤,为何大伙不出去把他们抬下去好好医治。”新兵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伤兵。
“你傻呀,城外土山上的那些湖州贼弩炮可有不少,这些天来死在那玩意手下的可有不少弟兄呀,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等待天黑了,再去抬也来得及。”老兵赶紧低声劝阻,自从八天前湖州水师大获全胜,切断了浙江两岸的镇海军联系后,武勇都叛军、宣州军、湖州军不约而同的在自己划分的那一段城墙发起猛攻。在先前那些相持的时日里,吕方可并没有闲着,驱赶未入城的杭州百姓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堆了两座土山。与此同时,投入了一件冷兵器时代的变态武器——扭力弹簧炮。
历史上最早的扭力弹簧炮是公元前399年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城邦制造的,使用两束张紧的马鬃、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作为动力,驱动弓臂发射箭矢或者弹丸攻击对手,其威力十分惊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26公斤的石弹发射到300码开外,更为可怕的是,其精度能够反复射中同一位置,曾经有弩炮发射的长矛将上次发射的弩炮劈成两片的记录。而且他比起中国传统的床弩有两个好处,一个可以将发射的动力装置扭力弹簧封闭在金属容器内,其余部分可以在使用时临时制造,而且由于其发射弹丸的动力源相比床弩的弩臂要小得多,其尺寸也比同样威力的弩炮要小得多,易于搬运;另外一个便是采用金属棘轮来逐次上弦,无须一口气上满弦,而且莫邪都炮队的士兵经过训练,可以通过棘轮上次数的多少,估算出此次的射程,并根据事先准备好的炮表计算出仰角进行准确的射击。
这几年在湖州吕方根据记忆中资料让工匠们反复试验,制造了两种规格的扭力弹簧,一种用来发射15斤重的石弹或泥弹,另外一种用来发射长矛,此次出兵便携带了百余具这两种扭力弹簧来,待到弩炮制作完毕后,便分别安置在两座土山上,形成了对城门附近的交叉火力。凭借这一武器,湖州军采用了崭新的攻城战术:先让立于土山之上的望塔俯瞰守军的布局,然后通过事先约定好的旗语将数据通报下面的炮队,然后在土山上的少量弩炮发射较验弹,待到命中后,则全体炮队机动到土山上,迅速发射大量的石弹来摧毁目标,几次后,镇海军城头上能够对土山造成威胁的投石机与床弩便损失的七七八八了,在城头上的守兵也死伤惨重,幸喜湖州军也只是不断骚扰,并没有登城猛攻,于是守军干脆只放少量士卒在城头监视,其余的大部分军队都留在城下休整。
土山背后,戒备森严,按照莫邪都扎营的规矩,壕沟、土垒、栅栏,一样不少,大队的士卒在驻扎在营垒里,随时准备击退出城袭击的敌军,毕竟这里离杭州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余步(约450米),而在紧靠着土山山脚,有一处巨大的帐篷,守卫的尤为严密,而且离它最近的守兵也有二十丈远。如果你能够走进帐内,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个黑黝黝的洞,一直通往地下,不知有多深多远。
吕方行进在地道中,身后的王佛儿辛苦的弓着腰,在这狭小的地道中,他那魁梧的身材行走格外吃力,此时正是深夜,为了防止被守军发现,挖掘壕沟的士卒只在白天工作,好利用各种噪音来掩盖挖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地道分为三条分叉,吕方选择了中间一条,一直走到了尽头才停住脚步,默默计算着走过的路程的步数,比昨天又延伸了二十步,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指南针,借着身后王佛儿手中的烛光,确认了地道延伸的方向没有错误,吕方松了口气,算起来还有七八天就能到达城墙的墙基下了,在地道中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是的,这就是吕方同时进行的一项计划,扭力弹簧炮发射的石弹虽然威力很大,可是只能杀伤人员,摧毁房屋、机械。若要在杭州坚固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让士兵们攻入城内,那威力还是太小了。于是吕方在修筑土山的同时,挑选了三百名亲信军士,在土山下挖掘地道,准备将地道延伸到杭州高厚的城墙地基下,先用木材支撑住要挖掘的地段,待到挖空了城基,再用油脂涂在木料上,放火烧掉支架,使城墙崩塌。堆砌土山除了为了建立好的弩炮阵地,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掩盖地道的存在。土山要大量的泥土,挖掘地道的泥土不用担心被城中敌军看到,导致发现地道。而且建造土山产生的噪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掩盖住挖掘地道的产生的声音。
如果这一切都不奏效,吕方还有最后一招,范尼僧为了报杀父之仇,将灵隐寺拆毁,获得了大量风干好了的上等木材,吕方用这些木材正在建造两个巨大的攻城塔,足足有十二丈高,下面有轮,用五百名士兵推动,在表面用浸湿的牛皮包裹防止火攻攻城塔的顶端可以装载二十人,发射箭矢,还有吊桥可以让士兵直接登上城墙,在底部还有攻城槌,可以撞击城墙,打开缺口。如果前面几种办法都不能奏效,他便打算用这个办法来打开缺口,一举攻下杭州。
吕方做这么多准备,不惜在实力还很薄弱的时候冒险暴露掌握的先进武器,目的就是在减少基干部队损失的前提下夺取杭州,打破江淮乃至中国整个东南地区的均衡,好可以浑水摸鱼。眼下虽然他已经拥有了一州之地,州中的豪强表面上也支持自己,可是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强势之下不得已而已,一旦形势有变,这湖州只怕遍地都是叛旗,能够信任的只有那些从淮上跟随自己南下的老部下,如果他们在攻城战中伤了元气,自己就只有依靠那些本地豪强,那时随时都有被架空的危险,便如同被驱赶到广陵的前任湖州刺史李继徽一般。而且此时整个江南东道的土地已经瓜分完毕,形成了一个很微妙的平衡,而其中最大的两个得利者便是钱缪和杨行密,其间有一些想要壮大的半独立势力,湖州的莫邪都、润州的安仁义、宣州的田覠、武勇都叛军都是其中之一,可其中他们任何一个的壮大,都会对这个平衡的破坏,而钱缪和杨行密二人都会放下他们之间的旧怨,对这些破坏者施以无情的打击,毕竟在这个丛林法则主导的世界里,强者在没有将所有其他弱者吞噬完之前,是不会决一死战的。而吕方的计划就是先依附田覠,借助他的实力,来打破这个平衡,再在外部势力的干涉到来前,乘钱缪亲军叛变,被困孤城的时候,一举消灭他,不再给他翻身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浑水摸鱼中,吕方将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毕竟从地理上,湖州和杭州要比宣州离杭州要近的多,而且现在田覠的背后还插着一枚钉子,升州刺史李神福,杨行密决计不会让他这位老友在江南大事扩张的。
吕方正在心中将乱麻一般的诸家势力关系捋清头绪,突然烛光一阵晃动,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漆黑。他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背靠住地道侧壁,与此同时,反手已经从腰间拔出护身横刀,屏住呼吸。过了半晌功夫,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打声,接着便泛起一丝火星,亮起一点烛光,映出王佛儿魁梧的身影,他看到吕方这般模样,笑道:“刚才是蜡烛烧完了,主公,方才你在那里站住发呆,好似在想什么要紧事情一般,某怕打搅了你的思绪,也不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