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见他误解了,先对王许使了个眼色,王许会意走到不远处放哨,省得说话时有闲杂人等撞进来了。李俨看到他们如此举动,以为就要下手了,虽说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可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口中一阵阵发干。
“李敕使,你搞错了,我等并非朱贼的爪牙,乃是湖州刺史吕方吕任之的部下。方才在酒肆中认出了您,有些事情想要相商,又怕路上人多眼杂,让小人看到了,惹来麻烦,才这般举动,唐突之处还请见谅。”说到这里,陈、高二人敛衽深深施了一礼。
李俨本来以为今日已是必死之局,这下突然又翻转过来,才感觉到手足无力,背上满是冷汗,赶紧强撑着拱手还礼道:“原来如此,小弟满门被害,此时便如同惊弓之鸟,方才见笑了。”
陈、高二人赶紧道歉,说方才自己行动鲁莽,双方寒暄了几句,这李俨本是极精明的人,方才事发突然,才露出这等窘态,此时与陈、高二人交谈,观察其言谈气度,显然平日里也是握有大权的人物,便是那个在不远处放哨的武官,看这两人对其态度,也并非寻常护卫一流。吕方数日内攻破杭州,斩杀钱缪满门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虽然由于地位的原因,不是全部明了内情,可根据各方的举动能猜出个四五分来。这三个吕方的得力手下突然如此行事,在广陵城中冒险劫持他这个敏感人物,其目的也就不问可知了,于是便打定主意,装糊涂到底,看看他们如何开口。
陈允与高奉天待寒暄毕了,对视了一眼,高奉天便笑道:“在下听说李公子出自关西望族,弱冠之年便侍奉天子,又受江淮宣谕使这等紧要差事,想必吴王一定委以重任,为何孤身一人来这酒肆用膳。”高、陈二人方才虽然听胡姬说这李俨在这广陵城中混的落魄之极,不过还是害怕消息不实,便由高奉天出言试探。
“两位说的哪里话,某家现在不过是个拿每月拿十余石糙米,三两匹绢布的闲汉罢了,哪里又有什么随从。说来不怕二位笑话,方才那酒肆中的酒资我都是赊欠的,只望这上元节能多些俸禄,否则我以后也无脸面再来这酒肆来了。”
高、陈二人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陈允叹道:“怎会如此,李公子这等俊杰,吴王就算不外放州县,执掌方面,至少也有留在中枢,时时询问吧,竟然如此相待,定然是大王为身边小人蒙蔽,可惜我们二人身份低微,无法向大王进言。”说到这里,陈允连连顿足,一副为李俨的境遇打抱不平的模样。
一旁的高奉天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青布包裹来,递给李俨道:“这些许物件,李公子且请收下。”
李俨接过包裹,便感觉入手颇重,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数十块拇指大小的小金块,看色泽质地,竟然全是十足赤金,古代中国金价颇高,这些金子算下来价值只怕不下数千贯,赶紧推了回来,道:“这如何使得,你我不过是初识,如此多财货我又如何能收下。”
高奉天却不收回,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我虽是初识,可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朋友相交重要的是义气相投,又不是时间长短。李公子奉天子敕书,沿江千里而下,号召群雄,讨伐乱贼,天下间的忠臣义士哪个不是钦佩之极,莫说这些许财货,便是一条性命,公子如有需要,拿去便是。”
陈允也在一旁帮腔道:“高判官说的是,我家主公听闻公子事迹后,也是钦佩之极,常叹自己不得其时,未能追随公子,留名青史,若听说我们这般做,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李俨推辞不得,只得将那包裹放入怀中,他虽然知道陈、高二人必有所图,可看他们出手如此大方,又想起由长安这一路上的艰辛,还有这些日子在广陵所受的冷遇,也不由得觉得心里一热,道:“天下间若是多几个如吕公这等忠臣,大唐天下又岂会落得这般下场,若在下能回到天子身边,定当奏明官家,褒奖吕公的义行。”
高、陈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此次来广陵,一来是代替吕方来,二来便是想要解决吕方占据湖、杭二州的合法性问题,如果杨行密另外派一个人来杭州,那吕方若是不想与杨行密撕破脸公然刀兵相见,便只有将进了肚子的肉给吐出来。吕方攻破杭州后,两浙数十年的积聚尽数落入他的手中,手头阔绰的很,便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其在广陵活动之用。可高、陈二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可都没有在这官场中混过,像这等勾当的确不擅长,七八天过去了,钱花出去了不少,可事情还半点眉目都没有,突然碰到李俨这点希望,自然是不惜血本的将金弹砸了下去。
李俨将那包裹收入怀中放好,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李俨一下子吃下这么大一块馅饼,自然说话的口气也就不一样了,拱手道:“无功不受禄,在下受了吕公如此大的人情,有什么事情,二位便请直说,只要某家能做得到的,自然尽心竭力。”他奉旨东向,为的就是召集江淮诸侯,讨伐朱全忠,挽救唐王朝于即倒,可是这半年来,各家藩镇借用这个名义互相吞并攻杀的不少,可要出兵讨伐宣武镇,挽救唐王朝的却半个也没有,一个个都是将官职勋位高高兴兴的收下,可一提到出兵北伐,便满口推托之词,他也是个明眼人,知道事已不可为,也不准备为唐王朝哦殉葬,准备留着有用之身,做一番事业,若是杨行密稍加招揽,他也就出仕淮南,可偏生杨行密只是将他高高挂起,半点权柄俸禄亦无,搞得他穷困潦倒,眼下高、陈二人一拉拢他便顺势倒了下来,正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高、陈二人赶紧将吕方如今的情况细细说与李俨听,他们倒也不害怕李俨将这些情况出首,反正这些日子他们在广陵的行为想必杨行密也有耳闻。李俨听完后,沉吟了片刻道:“依在下看来,吕公不如上书与吴王,说杭州地势紧要,乃东南大郡,非德高望重的名臣无以镇守,请吴王派人来当着杭州刺史便是。”
高奉天听了一愣,答道:“这如何使得,我军将士百战而得杭州,又如何能白白交了出去。”
李俨笑道:“高兄说的不错,你们百战而得杭州,别人不经血战又如何拿得走呢?杨王除非遣大军同行,否则便是派人前来当这刺史,又如何能当真能掌管一州呢?吕公破钱缪已经月余,吴王若要讨伐,水军早已沿运河而下,又如何会拖延到今日呢?无非是担心吕公尾大不掉,有叛逆之心罢了,若吕公表明态度,请杨王委任一重臣为杭州刺史,自己并无谋逆之心,再以重金与吴王身边亲信之人,想必吴王也会投桃报李,向朝廷上表,任吕公为浙西观察使。”
高陈二人闻言细想,越想便觉得李俨说的有理,他们虽然才智过人,但出身草莽,不像李俨出身与关西望族,对于这些东西可以说是生下来便是耳濡目染,所谓政治便是妥协的艺术,论心黑手辣,刚毅果决,李俨拍马也比不上这两人,可是利益交换,算计对方的底线,高、陈二人便是望尘莫及了。
“李兄果然高见,我等回去后便遣使者传信回去,将情况告诉主公,此事若成,主公另有厚礼相谢。”陈允拱手行礼道。
“不必了,吾家如今虽然败落了,但昔日也是关西望族,李某又岂是贪财之人,吕公用兵仿佛孙吴,如今天下分崩,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请二位代我与吕公语,杨行密出身微贱,知创业艰辛,手下多有豪杰,淮南争霸时,又活人无数,得百姓心,不可与之争锋。请隐忍时日,以待时机,定能成就大业。”
吴王府中,杨行密坐在上首,下面两侧分别是淮南诸将,左侧第一的便是宁国节度使田覠,只见其脸上便如同蒙了一层寒霜一般,难看之极,便是同僚向其敬酒,他也不过拱拱手将杯中酒饮尽,并无半分笑容。其余诸将也知道他为何如此,也不来触他的霉头,一时间他身旁形成一个冷场。
“田兄,今日是上元节,为何如此,来,和我安仁义喝一杯。”一旁的安仁义看他这个样子,便过来打圆场。田覠熬不过他的面子,只得满饮了一杯,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上首的杨行密脸色苍白,身体越发地差了,往日高大的身躯现在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只是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田覠的举止他都看在眼里,却不理会,只是慢慢啜饮着杯中的酒水,此时他已经位极人臣,有唐一代,便是那功高盖世的郭子仪只怕也没有他此时的官职高,可看他衣着饮食,还是如往日在舒州为都长一般,十分简朴,甚至比许多下属还要普通。
正在此时,突然从堂下上的一人来,却是田覠部将,来到田覠身旁,低声道:“主公,方才有人到驿馆中,索要贿赂。”
“这等小事,也要来跟我说,你自己看着办不就是了。”田覠心情本就不太好,又被手下烦扰,没好气的训斥道。
“只是这次并非吴王府中的人,却是两名狱吏。”
“什么!”田覠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怒喝道:“连区区狱吏都来向我索要钱财,莫非他以为我田覠也会获罪入狱不成。”田覠将手中酒杯掷在地上,向堂下冲去,待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指着大门道:“田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由此门而入。”说罢便怒冲冲的离开了。
堂上众人顿时愕然,冷场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一名亲兵跑上堂来,对杨行密禀告道:“田使君没有回馆舍,直接便从西门出城,想必是回宣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