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低着头在帐中来回走动,阳光从大帐的门口斜照进来,洒在他半边微黑的脸上,萧佑丹这才注意到,耶律浚的脸上,有一种十几岁的少年不应有的成熟。生在契丹的皇帝之家,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宿命!萧佑丹有意的不发一言,静静的等待着耶律浚做自己的判断——只有这样,太子才能尽快的成长起来!
过了一会,耶律浚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如此,就想办法除掉石越!杨遵勖去和南朝谈判,成功了,我有监督之功;失败了,便杀他领罪。我们暂时不必去管谈判了,先设法除掉石越。”
萧佑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恭身赞道:“殿下英明!”
“只是如何除掉石越,却是一个大问题,派遣刺客,一来潜入不易,二来石越毕竟是南朝重臣,出入侍从不少,三来万一泄露或事败,反而是帮助石越更增声名,又有损本朝之令誉……”耶律浚紧锁双眉。
萧佑丹微微一笑,说道:“持白刃杀人于闹市之中,那是市井无赖所为。以殿下的身份,岂能行此下策?要除去石越,自然要用计诛之。”
“用计?”
“不错,臣在归途之中,已有一计,此计若行,南朝皇帝既便不杀石越,以他犹疑的性格,亦终将为流言所惑,不敢加以大用,如此,虽是不杀石越,亦与杀之无异!”萧佑丹悠悠说来,似乎是在讲一件最平常的事情一样。
熙宁八年正月。汴京城万家同喜,举城欢庆,大相国寺、土市子等热闹所在,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无处不在。在普通的老百姓看来,大旱之年早已过去,灾民留在汴京的已经非常少,物价渐渐平稳——这个春节,的确值得好好庆祝一下。至于宋辽边境纷争,因为朝廷对谈判的进程严格保密,禁止报纸报道,普通的老百姓,只能从报纸与传闻中知道,辽国的使者依然留在汴京,同时又有专门的使者来到京师,向大宋皇帝祝贺正旦——如此看来,两国的交好,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战争离人们还很远。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
但是吕惠卿却并不属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属于几乎什么都知道的人!
辽国的使者来贺正旦之后,负责边境谈判的萧禧态度突然更加强硬,要求宋朝在两个月内做最后的决定,吕大忠从代州找来一堆有关黄嵬山的地契文书之后,他虽然放弃了对黄嵬山的要求,但是坚持以分水岭为界划线的态度,却更加强硬了。
吕惠卿并不介意是战是和,他从来不认为那会动摇到大宋的根本。与受千年之后的教育长大的石越不同,当时的精英们,对国土观念并不强烈。不论是主张让步的大臣们,还是坚持强硬的大臣们,他们的脑子里面,从来都没有国土神圣不可侵犯的概念。意见的分歧,在于种族荣誉感的强弱、对形势判断的不同,以及自己的政治利益。
不过吕惠卿也非常的清楚,史官与清誉,必将赞美种族荣誉感更强的人们!想到这一点,吕惠卿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很快,他的眉头又不易觉察的皱了起来。石越在明天就将到达汴京,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实在不可小觑。皇帝前几天突然向宰臣们问起王安石的幼弟王安上的情况,如果皇帝重用王安上,那么无疑就是皇帝想重新起用王安石的信号,形势会更加的复杂……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室传来,弹着琵琶的歌姬心神一荡,一个音便高了几分,精于音律的吕惠卿不由皱起眉毛,望了那个歌姬一眼。歌姬慌得连忙伏下,低声请罪道:“相公恕罪!”
吕惠卿转过头去,却见弟弟吕升卿已经到了门外,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一脸兴奋之色。“进来吧,又有什么事?”一面挥挥手,示意歌姬退下。
吕升卿应了一声,掀开珠帘,快步走了进来。待到歌姬走远,这才笑道:“大哥,大喜之事!”
“什么大喜之事?”
“你看看这个——”吕升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吕惠卿,却是一张揭贴,还有几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东西?”吕惠卿一面问一面接了过来,瞥眼望去,几本小册有一半旧得发黄,另有一半却是新印的,上面印的都是《石氏家谱》四字隶书。他心中一凛,打开揭贴,细细看去,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一夜之间,汴京的大街小巷,布满了这种揭贴,随处可见。这新的《石氏家谱》,也到处都是,倒是这份旧家谱,我是花了一百贯钱从一个姓石的手里买回的,为的是和这些新的对证一下前面的,看看究竟是不是伪造的……”吕升卿面有得色的笑道。
“做得不错。这竟是有人想置石越为死地!”吕惠卿叹道,“这会是谁做的?”
“管他是谁做的,这揭贴说石越是石敬塘的后人,一份族谱造得滴水不漏,在这节骨眼,真的是天赠大礼!”吕升卿自觉有功,不禁坐了下来,摇头晃脑的说道。
吕惠卿望了他一眼,冷笑道:“石敬塘之后,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五代十国之后,不见得是天生的罪过,反而让石越的身份更加尊贵。这份揭贴最狠最毒的是这一段——居然说石越来大宋之前,先去拜会过辽国贵臣,密约复国,被辽人拒绝,才来我大宋;又说石越的志向,不仅仅是光复祖宗的帝业,而且是想建立一个括有汉唐疆土的强大国家,辽人识破其志,才会断然拒绝,不料大宋竟为所欺……天才!真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