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子住在芳锦殿内的一间偏殿里,他是燕赵鸿儒,随身藏书装了几箱子,专门雇人看管。因那几日别馆守卫森严,不许来历不明的人进入,那个管书的小厮进不来,就由姜墨辞给他找了个识字的侍女整理藏书。
出事那日,侍女照例翻晾檀木箱中的藏书,并未见谢夫子的踪影。
而虞清盘问了芳锦殿上下,侍女们皆说当日也没有看见姜墨辞。
虞清将两人客客气气请来,想盘问出一二,结果两人皆闭口缄默不言,他们毕竟身份特殊,不能上刑逼问,虞清只得来请示梁潇。
梁潇正小心翼翼修复他和姜姮之间的关系,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背着姜姮肆意伤害她在乎的人,他思虑再三,这件事不能瞒着姜姮,得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姜姮听完,秀眉蹙起:“兄长?夫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任何动机去帮崔元熙啊。”
是啊,他们皆与梁潇关系密切,亲戚师长,这等激烈权力争斗下,万一梁潇落败,这两种关系都是难逃株连的。
可偏偏是他们两个那一日行踪诡秘。
梁潇凝视着姜姮的眼睛,缓慢道:“姮姮,曹昀曾经是我的妹夫,自少年时便追随我,与我同甘苦共荣辱多年,他遭人暗算,如今还躺在床上,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我要查这两个人,你能理解我吗?”
姜姮不可能阻止他的。
她的兄长夫子是感情挚深的亲人,那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更何况还有玉徽,她天天守着曹昀以泪洗面,除了盼望他醒来,便是咬牙切齿等着将幕后黑手揪出。
姜姮点了点头,揪着梁潇的衣袖只有一句话:“你要查清楚,莫要冤枉谁。”
梁潇应下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这两人皆是多年来与新政党过从甚密的,他有种直接,若要深查,必定要将当年的一些旧事再度挖出来。
新政、卫王,还有辰羡……
梁潇深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想起派去金陵搜查崔元熙宅邸的暗卫回禀,在崔宅的书房底下有一间暗室,那里床榻桌椅齐全,笔墨纸砚皆有,甚至有一些墨宝文字留下,暗卫赶去时,石砚中的墨尚未干透,显然一直有人在那里居住,于不久前离开。
暗卫将墨宝带回,梁潇一眼便认出那些是辰羡的字迹。
他凝着姜姮的侧颜,嘴唇翕动,想要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活着又如何?
什么都改变不了,天下权柄是他的,姜姮也是他的,从前辰羡争不过他,以后也是。
他将姜姮揽入怀中,臂弯间的力道越收越紧,报复似的亲吻啃咬她的唇,惹得姜姮低吟挣扎,轻搡开他,抱怨道:“你要干什么?”
姜姮的唇叫他咬破了,丰润唇瓣上有血珠渗出,梁潇的指腹轻轻抚过,沾了点艳泽。
他幽若轻叹:“姮姮,对不起。”
他这些日子斯文温柔惯了,已许久没有这么疯,姜姮绝想不到他是因为辰羡复生,只当他在为难夫子和兄长的事,也不想与他生气,道:“那件事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相信清者自清,也许这些年他们心中是有怨的,可是不至于分不清善恶是非,只管查就是。”
梁潇一怔,旋即笑了。
他和姜姮还真是两个极端。
他永远多思多疑,很难敞开心扉去真正信任谁,可在姜姮的心里,只要是她的亲人朋友,那就都是好人,就算当真有什么不妥,也只是一句人无完人各有各的难处。
哪怕堕于云端,碾入尘埃,经受了世间种种不公,她仍愿意以良善之心面对世人。
梁潇不禁想,若她不曾卷入权术纷争,若她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那她该活得多么洒脱快乐。
他想……他想着想着,立即中止了这个念头。
毫无意义,她此生只能是他的妻,是权臣的妻,是摄政王妃。
两人的心事各不相同,却皆愁绪深染,夜间话少,姜姮辗转反侧,翻了个身正撞入梁潇的怀里,他展臂紧裹住她,低声问:“姮姮,你在想什么?”
姜姮想起晚上崔太后对她说过的话,随口道:“太后说,你要另立新君。”
梁潇嗤笑:“她倒是嘴快,看起来是真的很忌惮八皇子了。”他把姜姮往怀里深拢了拢,道:“是呀,我要另立新君,立八皇子梁祯为帝,这有什么大不了,竟也值得你思虑到大半夜还不睡。”
事关社稷兴亡的帝位流传,竟就在他的谈笑间尘埃落定。
姜姮有种已经随他爬到很高的感觉,浮云九重天,睥睨尘间人,尊极贵极,可脚底下虚飘飘的,总担心要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