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医院里住得实在太舒服,哪怕医院方面在几天后告之她已经没什么大碍,回家注意休息就行了,季春风还是一点出院的意思都没有,她在等,等工作室拿出态度来,如果不把之前她的损失都补上的话,她豁出去脸面做这么一个局,便什么意义都没有。
她想得很明白,反正走吃播路子,她永远也及不上安宝,与其半死不活地吊着,不知道什么就会被砍,还不如趁着她还掌握着主动权的时候,狮子大开口一回,一次性要笔钱,然后潇洒转身换个行当。
马甘霖跑前跑后伺候这位姑奶奶伺候得那叫一个火大,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牛x呢,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得让着她,话说她当时要真死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但现在人还生龙活虎,如果一个不好,让她跑出去乱说话,工作室又将陷入之前岌岌可危的境地。唉,家大业大,爱惜羽毛,没办法像季春风这么不要脸啊,可不是就让她光脚的捏住了穿鞋的的命脉,使劲作妖,马甘霖只能在医院装孙子,伺候这位祖宗。
这一天,季春风原本说好,来跟马甘霖来谈谈赔偿的事,可是到了约定时间,这位祖宗居然没在病房,马甘霖在住院部到处找人,却是谁都没有看到她去了哪里。
“这臭娘们,怎么不赶紧死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害人不浅!老子一好好的助理,对自己老妈都没这么尽心过,鞍前马后地打杂,就差端屎端尿了,还有完没完?”又一次拨打季春风的电话无人接听后,马甘霖气得咬牙切齿地骂她,心中暗想等这一阵风声过去,说什么都得找几个兄弟,趁着夜黑风高,将季春风套了麻袋往死里打一顿,方能解了心头之恨。转念又想,如果包泉还在多好,这装孙子的事正好可以让给她,她不是厉害能干吗?这么好的差事他就不跟她争了。
然而该骂骂了,该找人还得找人,也就是现在工作室正怕着她,自己只能往死里惯着,咱们来日方长。认命地继续找人,马甘霖连电梯都不坐,一层楼跟着一层楼地走电梯寻找,还没等他爬完一半的楼层呢,就听到走廊里其他人一阵喧闹,全往附近的窗台涌去,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马甘霖好奇心起,凑过去一听:居然是刚刚有个女的跳楼了!
住院部一共13层,那女的是从顶楼跳下去的,绝对有死无生。马甘霖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遍寻不到的季春风,不会就是这个跳楼死了的女人吧?他心底有一小块地方隐隐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连忙冲到电梯前,下到一楼,远远的,就看到住院部后门边的小花园周围围了一圈人,中间是个什么情形根本看不见,马甘霖心急地奔过去,扒开人群,顾不上围观群众被他打扰后不耐烦的埋怨,直直向着中间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形望去。
虽然脸已经有些变形,死状可怖,但马甘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可不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季春风嘛!
也算是心想事成,可是马甘霖看着季春风已经变形的脸,嘴里忍不住泛起几丝苦涩。生命如此脆弱,哪怕马甘霖半点都看不上季春风,也曾暗地里诅咒让这个老妖婆死掉,可是真的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变成一具尸体,并且以如此支离破碎的姿态离开,他内心还是报以深切的同情,同类对同类最基本的感情。
人已经摔成这样,估计只有神仙才能救得了,医生方面一边立即报警,一边安排人员去顶楼看一看,人到底是在医院出的事,无论如何这事必须有个交代。
马甘霖只稍做犹豫,便立刻上前指认了死者身份,言明这位是宣宜才艺工作室旗下的艺人,因为最近工作上出现的一些事,让她一直心情抑郁,这一次入院,就是因为前几天自杀未遂。马甘霖很有些急智,几分钟时间权衡利弊,飞快地做出对工作室最有利的选择,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心理还因为认识的人突然死亡觉得不舒服,但该做的工作他必须要做。
如果马甘霖再长得帅气一点,大约也是可以做主播的吧,他满脸悲痛与心伤不似做伪,还拉着个医院前来处理的工作人员,嘴里喃喃地说着季春风曾经的往事,当然,都是小女儿情态方面的,半句也没提她最近以假自杀威胁工作室的事,让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这位已经死了的女主播清纯可爱,而她所在的工作室也有情有义,便是连没什么深刻关系的一位助理也对她的死如此悲伤——这就是马甘霖聪明的地方,他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季春风并非男女朋友关系,只是普通同事,果然,收效甚好。
人们宁愿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哪怕一部分真相,马甘霖这出戏做得极精彩,态度把握得很到位,多一分则显得假,少一分则太冷漠,所以说嘛,能在娱乐圈里混的人,个个都不简单,必须生就一副玲珑心肠,还要随时随地能飙戏。
医院的顶楼一般是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的,所以通往顶楼的楼梯加了锁,常年累月不会打开,除非有紧急病人通过直升机被送来,不过因为在我国低空飞行器管制很严,一般人家又不可能买得起直升机,警用的极少,所以哪怕当初医院在修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建了这一配套设施,却也从建成至今从未使用过,便是一直管着钥匙的急诊室都寻了好一会,才从犄角旮旯里将它翻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顶楼楼梯口的门锁完好无缺,上面积了一层灰,压根也没有发现脚印之类的东西,所谓季春风从顶楼跳楼身亡纯属围观群众的猜测,可能是发现有人跳楼后,大家先入为主,认为人是从顶楼跳下来的,既然顶楼被排除了,剩下的几层楼都是病房的窗口,其中并没有季春风所在的病房,她坠楼的位置不好判断,只得一间间找了。
孟宇轩得知季春风死了,只来得及嘱咐马甘霖,让他留在现场,尽量降低工作室的损失,如果季春风的家人赶来,他也要想办法先安抚住,千万不能闹出事来。之后,便急匆匆去了医院。
市中心医院距离工作室最近,而且算得上全市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季春风住在这里,包泉也住在这里。孟宇轩才得知季春风出事,警方认为她不是自己从顶楼跳下来的,正在一层一层寻找坠楼地点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包泉。
马甘霖在医院,他认识包泉,包泉生病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不愿意让自己父母和工作室其他人知道,如果警方一一排除,马甘霖迟早会知道,他得想个办法,让包泉的秘密继续保守住。
见到包泉人时,孟宇轩松了口气,包泉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且憔悴,好在对他的到来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厌恶情绪,他讨好地笑:“小泉。”自从将心里话说出来,他就再也不想叫她泉姐姐了,明明他比她还大几个月的,小的时候随便叫叫也就是了,女人,总是需要男人保护的,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为妹妹遮风挡雨。
包泉自然没有反应,她连抬眼看孟宇轩一眼都没兴趣,只安静地缩在病房上,忍着呕吐的。她由衷地不希望孟宇轩的到来,至少不能是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而现在,她刚刚服过药三个小时,正是副作用反应最强烈的时候。
孟宇轩见包泉没有反应,也不好死皮赖脸地坐到她床边去,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转身去找了医生。包泉现在住在单位人病房里,设备齐全,安静明亮,还有两个护工白天夜里换着班照顾,他看过之后觉得还算满意,尤其是,包泉的病房朝南向阳,季春风则是从阴面掉下去的,警察就算要查也查不到她头上,不会暴露她的身份,马甘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他的心安定下一半,另一半需要见到医生才行。
医生值班室里。孟宇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对面的医生一脸漠然,冷冰冰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他说过的话:“她的癌细胞在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扩散了,手术肯定是做不了,只能看看对放放疗和化疗的反应如何。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我们发现她根本对药物治疗没太大反应,癌细胞并没有因此减少。对不起,她治不好了,乐观的话,大概还能活半年。”在肿瘤科看惯了生死的医生,很难像病人家属一样感同身受,他们每天面对着的都是得了绝症朝不保夕的病人,除了学会淡然外,这份工作是干不长的。
可是孟宇轩接受不了。为什么?包泉那么好,命却那么苦。他连表白都表白得如此匆忙,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消化,现在就要再次面对包泉极有可能会死的噩耗,他要怎么做?
“她知道吗?”
“暂时还没有告诉她,我们想着先告诉家属,然后由家属决定,是否告之病人,是否继续治疗。老实说,现在再白花冤枉钱,再让病人受罪,根本没有意义,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如果带她回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也许反倒因为病人心情好,还能多存活一段时间。你自己决定吧。”
他决定?他算哪根葱,他决定不了!!
步履维艰地走回包泉的病房,包泉还是那样,缩在被子里除了呼吸没有别的起伏,孟宇轩忍了又忍,才好不容易忍住想要冲过去将她抱起的冲动。他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才尝试开口:“小泉,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
包泉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过来,对此孟宇轩微微发红的眼眶,心狠地一沉,她冰雪聪明,很快明白过来,微笑地道:“好啊。去你那好不好?别让姑姑姑父担心。”
“嗯,都听你的。”孟宇轩笑了笑:“那你先待一会儿,我给你办出院手续去。”包泉自然没有异议,等到孟宇轩离开了病房,她才有些怅然,这就是说,她没得救了吧
马甘霖一直守在医院,季春风的尸体已经被法医带走,因为还没有找到季春风坠楼的确切地点,她的死不能当作自杀,尸体便先由警方保存,等调查结果出来,如果是自杀,交还给家属,如果有可疑,便做解剖。
季春风坠楼的一侧共有13层39个病房,除去低三层的不算,30间病房查下来,竟是一无所获,24间有人的病房,因为彼此都有证人,可以排除有人作案的嫌疑,季春风一个大活人进出,没道理所有人都看不见,剩下的6间空病房,窗台周围也没有发现可疑的鞋印、打斗痕迹。医院的监控很完备,每层楼的走廊里都有,但是来来往往穿着病号服的人很多,季春风没有在任何一个监控摄像头上露过脸,背影相似的有几个,可是却在之后的调查中被一一排除。到最后,小小的一桩坠楼案一时竟查不出什么,只能暂时以可疑死亡立案。
包泉还是第一次来孟宇轩家,仅仅是从电梯里出来,走到房门口,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孟宇轩难得有耐心地将她放在沙发上,马上又倒来一杯温水:“小泉,多喝点水吧。”
包泉接过,喝了几口,然后放到茶几上,开始打量起孟宇轩的家来。这处两室一厅的公寓是姑姑在好几年前买的,现在价值要翻好几倍,孟宇轩住在学校期间一直出租着,上一任租户不太精心,有些家具已经坏了,墙上也有很多黑乎乎的脚印,看得出来孟宇轩收回房子很着急,一点修整都没有。
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包泉心想,好在孟宇轩也算不得外人,比一个人死在医院或者出租房里,要好上不少,至少没有很久都不被人发现的尴尬。
她抬起头,对上孟宇轩哀伤的双眼,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