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郝佳音也在,那么她肯定知道,陆府的人对季泽厚这人的皮相还是很满意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碧云流了。
陆府以茶闻名天下,而镇庄之宝便是这碧云流了。
当初郝佳音跟着师傅到陆家茶庄,为的不就是一杯碧云流么?这碧云流,是陆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制成的茶叶。寻常茶叶,越品越淡,可碧云流却像是流云一般,越晚越浓,璀璨夺目。
第一杯茶醇香怡人,到了第二杯便带着一抹青涩滋味,等到了第三杯,茶水已是色如金,味极苦,到了第四杯,茶水却成了碧绿色,那滋味分明是最苦的,可偏叫人一口一口,非尝不可。
世人都说,就是将死之人,尝了碧云流也非要喝完最后一口才能心甘情愿跟着小鬼走,否则绝不甘愿。也正是因为这样,碧云流从不贩卖,每年也不过区区五两,除了陆家人自己品尝外,只剩下一点点留给外人。这碧云流啊,积不得。寻常茶,就算是陈了,那茶香淡一些,味道涩一点,也是能入口的。可若换做碧云流,那茶制成只要过了半年,变会碎成粉,根本不能泡茶。
碧云流立夏后制成,入了东就没得喝了。是以入夏后,上陆家茶庄求碧云流的人格外多。陆庄主沿袭祖上规矩,谁带来的茶花最美,谁就能拿到一两碧云流。当时,郝佳音陪着师傅上陆家茶庄,那时候茶会已经结束,想要喝茶便只能主人家同意,否则千金难求。
当年,萧如风带着郝佳音他们到了陆家茶庄,倒是有那个面子喝一回碧云流。郝佳音说不上多么爱茶或者不爱,只是跟着师兄在边上喝茶。倒是师傅,对碧云流赞不绝口。下了山,郝佳音随口问了一句,既然喜欢那就向陆庄主讨要一些,总是可以的。
师傅却是笑了笑,有些东西,喝过一次便无憾了,没道理要一直霸着好的,却忘了其实最平凡的也是有滋味的。那个时候郝佳音还不算明白这话,到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人不能够耽于任何人或事,必须朝前看。
否则,只会迷失自己。
这碧云流,陆家庄不轻易拿出来待客,否则也体现不出这茶的金贵。而这次为了一个后侄晚辈,陆庄主竟开口要自己女儿亲自去泡碧云流,这其间意味也就格外深长了。其实,也不怪季泽厚。
季泽厚相貌好看,那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又不是他想或者不想就成的,关键是陆文瑶自己。
陆文瑶是个好女子,这话不是陆家茶庄的人自己说说,放眼云城,谁不夸一句陆家好福气,有陆文瑶这么好的闺女?若不是这样,哪有这样多的媒人争先恐后上门提亲?就算这会儿,陆府的人都着急,觉得女儿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这上门来提亲的人还是很好的,比方说前阵子找上门来求亲的知府公子,不是么?
可女儿就是不动心,有什么法子?陆庄主与陆夫人私下里也是着急,可就算他们着急也没用,答应过女儿,绝不逼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总不能见着女儿年纪大了,就食言吧?只能不停地打听,哪家有人品才华不错的公子,然后瞅着机会就不停地在女儿面前唠叨。这点心思,女儿也明白,她不拒着,可这么久了,女儿就是连眉毛都没跳一下,这让为人父母的陆家夫妻俩很是着急。好不容易这次见到女儿对季府大公子特别,这心思自然就活络了。
昨个儿就听红茶将季泽厚的事打听来了,今个儿一看见季泽厚那面如冠玉的俊俏模样和进退得宜的规矩,这心中自然是喜欢的。一对小儿女站在一块儿,那便真是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么?
这碧云流是珍贵,可再珍贵不过那泡茶的人。陆家夫妻俩也不点破,只是顺水推
舟,好让季贤侄能尝一尝,不过究竟是茶香还是人美,那就是他们小儿女的事了。陆家夫妻俩只能说,乐见其成。
这些,自然瞒不过聪慧的陆文瑶,至于季泽厚那憨直的人,他是根本想不到这头去。对他来说,碧云流的好,早就听唠叨的陆喜说了好几遍,自然也是好奇的。听见陆庄主请文瑶表妹去泡茶,这面上也不客气,只是极欢喜地点头,“早就听人说起陆家茶庄的碧云流最是别致,今个儿,可算是有福气了。”
人啊,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自然不错眼。陆庄主这两年修身养性,本就是清高的性子更是超凡脱俗起来,自然看不上那些庸俗的人,见到季泽厚这样直来直往的单纯,这脸上就更加喜欢,带着季泽厚进了屋里。
这陆府不愧是以茶出名的,不说屋子里摆着的各色茶物,就说那一股清雅的茶香就叫人心旷神怡了。季泽厚看着屋子里的摆设,不停点头,自然是不错的。
陆庄主自然喜欢有人欣赏屋子里的一切,拉着季泽厚便开始说起那一架多宝阁上摆着的各色珍宝,一件件别致又珍贵,倒叫季泽厚大开眼界。季府本就是个商贾之人,莫说季夫人俗了,就说季泽厚去世的爹也只是个普通商贾,哪儿像陆府这样,处处透着高雅。家里也就是到了季泽厚这儿,才有了算是雅致的竹园,简单却韵致极佳,就连郝佳音也喜欢待在竹园里。
而陆家茶庄却不一样。先祖建庄的时候已是煞费苦心,这几代人的经营下来,自然是更好了。再加上来来往的茶客都是名流之士,不以黄白之物衡量彼此间的交情,可出手馈赠之物又有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
可以说,陆家茶庄最宝贝的就是这多宝阁上放着的,也算是陆家茶庄名声的一个佐证。当看到一件玉雕时,季泽厚眉尖跳了跳,“陆伯父,这个玉雕出自何人之手?”
一块滴翠的玉,上头只雕了几笔,却映着玉纹上的胭脂红成了含苞的茶花。寥寥几笔,足见刻画人的画工非凡。季泽厚只觉得那画工很是眼熟,该是他见过的,可这玉雕上没有落款,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玉雕边还有赋诗一首,“茶非茶,花非花。茶是茶,花是花。茶花非花茶,花茶是茶花。”只是季泽厚觉得这诗同那刻字的人非同一个。诗算是打趣的,机巧玲珑,而这刻字的人却是笔锋锐利,勾画间自有一派洒脱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