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修炼之人更是如此。盛如玄的书斋和以前一样,偶尔有点变化的无非就是那面囚着袁霏缨的屏风了,那上面的景色不时会改变。能收容活物的宝物甚少,除了这座屏风能藏活物,盛如玄还有面昭明宝镜办得到,而且此镜还能施展幻术将杨雿熙从寂明馆诱出来,他将其摄入镜中带回了灵素宫,不在西盛国逗留。自从他得知天人带着界玨降临,就有了一步登天的野心。当初他拿到了界玨,却让杨雿熙跑了,所以才想利用神裔的血脉驱使界玨开啟通往上界的道路,但界玨仅是有所感应,并不能真正助他前往天人屿,而那些被抓来的神裔与在他诸多试验手段里被折腾死了。因此他认为界玨还是得由天人来使用,所以他一直在找杨雿熙,可是昭明宝镜无法追踪天人下落。他也怀疑袁霏缨养在身边当蓝晏清替身的孩子有问题,无奈多年前失手杀了那孩子,断了线索。没想到靠着蓝晏清对盛雪的执念,还能再有机会抓到杨雿熙。他把杨雿熙从镜中释放,杨雿熙仍昏睡着,这女人如今痴傻得像个孩童,但这样也好,方便他cao控。「杨雿熙。」盛如玄站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顏看,不愧是天人屿出身的,长久都在灵气旺盛的地方生长,她整个人像一块宝石,仅仅是凝望着都能感受到心神受到吸引,心中感到欣喜和平静,在他内心有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幽微的漫开,这感觉很诡异,好像他本该死透的一部分復甦了。盛如玄不自觉面露痴迷情态,指尖碰了下杨雿熙的脸颊,又感觉自己褻瀆了她,即使她已痴傻也如真正的仙子那样美好,他想把她藏好,等他们能一同前往天人屿那时……「不过,天人屿的事也没什么人知晓,在去以前还得多做准备。这些年你都躲去哪里?做些什么?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头开始感到刺疼,温柔的神情立刻变得阴冷危险,他转过身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掌喃喃自语:「这下只要再让你用界玨打开通道就行了,为免后顾之忧,得先将那些碍事的虫子都捏死。」「不、不能伤她……」盛如玄又痛苦得皱眉,跪在床边地上冒冷汗,他感觉魂魄要撕裂一般,喉间辗出更沉的嗓音,语气狠厉的继续讲:「她不会爱你的,你去看镜子给她看了什么幻境,去看啊,看她是追着什么才跑出了寂明馆!」盛如玄抱头挣扎:「不、不,我不想看,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打击我。」「你不是想知道她这些年来怎样过的?快看镜子里的幻像啊,看啊。」片刻后他恢復平静,结束了自言自语,将杨雿熙暂时留在床上,设了禁制后召出昭明宝镜。当初施展幻境时他没留意杨雿熙看了什么,现在却在意得不得了,是什么东西令她不顾一切往窗外跳,追赶上去,她追赶的是什么?偏巧这时蓝晏清找来了,盛如玄有所察觉,走到前面厅里坐着。蓝晏清说自己将盛雪带回来,将人关在藏风阁,那里虽然也有其他弟子住着,但各房间内皆有禁制,倒是不担心引起什么骚动。盛如玄认为那个盛雪已经没什么用处,对其死活漠不关心,可是他不希望蓝晏清执着那小子,不过既然人都抓到了,蓝晏清也能更专注在修炼吧,这样未必不好。这么一想盛如玄心情好了些,将自身灵气凝成一块黑木简递给蓝晏清,应允他去天清屏风里见袁霏缨。天清屏风里的时间和外面有些不同,若主人的修为更高,甚至能左右屏风里的岁月流逝,盛如玄就让屏风里的日子过得快一些,因此蓝晏清离开屏风时,在外面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蓝晏清年纪轻轻却已是金丹修士,这不只是因为灵素宫这样的大门派有丰厚资源能供他修炼,也得他有相应的天赋才消受得起。不过,饶是他修为在灵素宫同辈弟子里是最好的,还是远远不及分神期的盛如玄。也因此蓝晏清的心绪、表情变化逃不过盛如玄的感知,盛如玄知道蓝晏清看到袁霏缨之后会有所衝击,只是没想到蓝晏清能冷静得这么快,离开书斋时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同。盛如玄满意的扬起一抹浅笑想道:「他也算是沉得住气吧。」他欣赏蓝晏清的性情,和他颇有相似之处,所以他并不担心,而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他回到书斋后方的寝室,昭明宝镜在室里变成一面与他等高的大圆镜,透着白亮的光,光芒淡去后镜里出两名女子,一位自然是杨雿熙,而另一名女子生得不仅漂亮,且英气颯然,她们两人一起在婴儿床边哄着床里的孩子,镜中画面瞬变,这次是那英气女子着一身男装准备出门的样子,杨雿熙抱着婴孩送行。看着一幕幕景象变化的盛如玄不知不觉握紧双拳,镜里杨雿熙朝那女人喊:「我等你回来。你要早去早回。」外出的女人回眸一笑,挥别道:「知道啦,孩子交给你了,你也要顾好自己,别太累。」盛如玄觉得那女人颇眼熟,随即想起了她是谁,咬牙念道:「西盛国女皇,沉孟珂。」他万万没想到杨雿熙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个女人又是怎么有孩子的?算了,孩子不重要,也许是捡来的,那孩子根本就没有修炼的资质,盛如玄不怎么在意,他急于想知道杨雿熙和沉孟珂之间的关係,踱回床边点了下杨雿熙的眉心,注入一道精纯的灵气唤醒她。杨雿熙转醒后一脸茫然,看到一个斯文的白衣男人站在床边就问:「你是谁啊?这是哪里?我儿子呢?还有她呢?」她口中的她是指沉孟珂,就算她连名字都记不得,内心深处还是想找到那人。盛如玄压下心中不满,故作亲切的问:「你不记得我是谁?」杨雿熙想都没想就摇头回答:「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里是灵素宫,以前你在这儿待过一阵子的,我们那时候很要好。」初到人间的杨雿熙的确在灵素宫待过,也正因为盛如玄和天人走得近,才引起袁霏缨吃醋不满,心生妒嫉。「我不认识你,我要找儿子,要找她。儿子、儿子──啊!放手。」杨雿熙想下床走开,盛如玄捉住她手腕,脸上笑意却不及眼底,他说:「你先冷静听我说,我在外面看你晕了才将你救回,我有面宝镜能帮你,你来看看。」杨雿熙还想挣扎,却被昭明宝镜里映出的景象吸引,自己走到镜前发出讚叹:「哇,好大的镜子啊。」镜中的两人是沉孟珂和杨慕珂,杨雿熙欣喜的凑到镜前想碰他们俩,神情依恋:「儿子,你快跟她回来啊,你们过来这边啊。」盛如玄目光阴冷的看她一脸欢喜,语气温和询问道:「那青年是你儿子?」「对。」「那么,那女人是?」「是我的,我的伴侣。我们一起才有了儿子啊。」「那孩子是你们两人捡来的?」杨雿熙斜睨盛如玄反驳道:「才不是呢,怎么乱讲啊,当然是我亲生的啊。你看他长得像我,也像她,英气的地方像她,漂亮的地方像我,还有那双眼灰灰的,这么可爱的眼睛,是我跟她一起有的孩子啊。」盛如玄又握紧了拳,压着情绪问:「两个女的怎么生子?莫不是向谁借种?」杨雿熙盯着镜里两人说:「才不需要,这是秘术,用我们的精血施行的。你们凡人不懂吧。」「对,我这样的凡人的确没见识过。你带我去见识吧?」杨雿熙转头看了眼,瞧清盛如玄掌心有块几乎透明的玉石,折射出幽微的淡蓝光辉,像一块极北的万年冰,她几欲脱口喊出界玨两字,但又及时住口。她瞅了瞅拿着界玨的男人,这才看清对方生得眉目如画,言行举止也还算温和,但她就是不想再接近对方,总觉得那笑意背后有着怨毒的东西会窜出来。杨雿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盛如玄面不改色微笑说:「兴许是你刚醒来还没恢復,我看你应该也饿了,我去备些吃食来,你且在此休息等候,不要乱跑。这外面很危险的。」杨雿熙没应话,本能觉得该远离刚才那个人,而且最好也什么都别再讲,等那人一出去她就想跑,但她发现自己竟走不出这房间,好像有无形的墙堵住了出入口。她摸索许久都没有其他门窗可走,心里又非常思念儿子和伴侣,急得想哭。「儿子、儿子,孟……呜……」杨雿熙憋着眼泪走到窗边,方才她想爬窗也出不去,她走到一面墙边收歛情绪,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振作,为了儿子跟她,我、我要振作,振作起来。我……我可以的……」杨雿熙恍惚的念了一阵,双眼重现精芒,好像神思在这一刻恢復清明,她两手在胸腹前徐缓而优雅的比画着,调出了一股真气,凝神蓄气,双掌朝内再併起剑指交叠,双剑往下反转向外摊掌推出,口中叱出一声:「破!」房间整面墙像脆弱薄纸一般炸出一道大开口,周围禁制也被霸道破除,灵素宫虽然有护山阵法,不过高山的寒风依然把房里颳得乱七八糟。杨雿熙也不管那些,神情变回傻气天真的样子,她感到好玩得拍拍手嘻笑几声就往外溜了。刚走不远的盛如玄察觉禁制被破,急忙调头回来,好在书斋还算完好,关着袁霏缨的屏风也不受影响,可书斋后的房间可以说是全毁了。这里平时也有几重的禁制在,所以盛如玄不曾担心过,何况多年前因为被宋繁樺和另一隻妖魔闯入过,他还特意再加上更重的禁制,没想到竟被那个傻子给毁了,看来天人即使是傻了也不能轻忽!周围立刻有其他弟子赶来关切,盛如玄敷衍那些弟子们说:「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稍早在外头救回一个心神受创的女修,想找人医治她,没想到她刚才发作,趁本座不在就逃了。」一名弟子提问:「宫主,方才我们是听见了很大的动静过来的,那名女修的一击发出不小的灵气震荡,不知她修为如何,万一我们应付不来……」「那女修受伤后变得痴傻单纯,你们若是遇上也不可伤她,只需将她当幼孩一般哄回来就好。都去找人吧,免得她跑远了,遇上什么危险的妖兽。」盛如玄打发他们去找人,看到远处有不少闪烁雷光的云缓缓聚来,暗暗咋舌:「师兄啊师兄,你怎么偏挑这时候出关。」此时沉孟珂正从一座山洞里走出来,她看起来并没有携带任何东西,和进去山洞里一样两手空空,不过她却接收了洞外一张悬浮半空的传符,感应完后和随行的僕从、精兵说:「拿到了,国师也去佈阵的地方了,我们赶紧过去。」祇里城北方山峦叠嶂,是个有许多高山的区域,西盛国的国库就藏在其中一座深山里,城外有处草原藏着隐密的传阵,只有歷代西盛国国主才能使用那传阵,这次也是由沉孟珂率着那些兵马出来直达某深山之中。那片山域有许多妖兽和其他威胁,不管从何方接近国库都危险,但是国库内却相对安全,沉孟珂也的确取得了龙莲灯。这样的万年法宝一旦出世,应该会引来许多异象或麻烦,沉孟珂也的确在率着兵马前往山中传阵的途中,碰上了一阵妖雾,藏在雾里的邪祟很快近逼。沉孟珂高声道:「吾有法宝在身,追随吾者也百邪难侵,你们都不必害怕。」精兵立刻稳住心神不再动摇,马儿是敏感的生物,本来有些受到这些人的情绪影响而不安,但在感觉到他们放松后也跟着安心下来,任凭那些散发诡异红光的雾拢聚过来。就在那些妖雾快笼罩他们之前,雾里传来劈啪声,好像有东西断裂,也有火光自雾里迸发、闪烁,由于雾浓到看不清里面发生何事,他们只能静观其变。所幸不到盏茶的工夫那团雾又很快散去了,不过在他们四周曾被雾气掩盖的草地上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骸骨,有些骸骨上仍附着油脂皮肉正在燃烧。沉孟珂驾着马往前徐行,见草丛间的骨头都不像凡间的野兽,也许是什么妖魔的吧,底下也有不少类似白砂的东西,那是被烧了的骨粉。沉孟珂说:「这都是龙莲灯烧过的,也算是杀鸡儆猴,之后应当不会再有危险了。走。」***山间某处花木繁盛,景致优美,一座看来古朴的三重木楼正是灵素宫的刑罚堂,从前这附近只有几棵松树,后来才种了许多花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位隐居高士所住的屋楼,不过走近看就能看到大门处上的匾额用古文刻写了反璞归真,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刻写的,字上头都还留着深刻的剑意,较为敏锐的修士接近就会感受到那剑意带来的压迫。两名内门弟子遣了两头驼兽拉了车大木箱回来,箱里是刑堂常用的一些刑具或法器,前些日子将他们送去给器修检查跟修护,算是例行的事务。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往刑堂跑,这里又有好些阵法和禁制守着,所以平日都是无人的。不过每个月总有特定的几日会热闹些,地下关了不少妖兽或妖魔,他们的下场往往是被提出去试药,或当作试剑的靶,总之非死即伤,最终陨歿,死成了唯一解脱。可是自从刑堂长老杜明尧去闭关,将事务交由亲传弟子林东虎代理以后,这里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了。回刑堂的其中一名弟子陶冉榆拿起一本册子,翻开来里面有不少同门弟子的名字,他说:「好一阵子没有举行那斗兽了,可真无聊。」另一名正在把法器归位的弟子冯护冷哼道:「你是贪图师兄们赏的灵石,还有妖兽们落下的材料吧。」陶冉榆笑回:「难道你就不喜欢在场边捡漏么?你不也是缺修炼材料才挤破头来这儿的,毕竟这刑堂的事也不繁重,替林师兄做事也能拿不少好处。」「我是缺材料,但凡事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太过贪心。虽然地下那些多是在人间闯祸杀生被捉回来的,但偶尔也有误闯人间的生物,从前杜长老都会让我们将那些生灵护送回牠们生长的地域,可林师兄将牠们全都丢去斗兽场,这要是将来杜长老出关以后知道了……」「嘘。」陶冉榆竖食指要他别再讲下去,跑过去压低嗓音叮嘱说:「先前徐长老他们也对此颇有微词,还想教训林师兄,可我们宫主却护着林师兄,也不知是为何,总之这种话你最好别再说了,被踢出刑堂是小事,哪天歷练途中死了就只能自认倒楣。」冯护斜瞥同门师兄弟一眼,试探问:「我最近听说,地下关的不少妖兽都是林师兄从天蘅教那里弄来的。林师兄勾结天蘅教徒,这风声你听说过吗?」陶冉榆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说:「何时连刑堂都这么多緋闻流言哩?还真没听说过啊。」他知道林东虎确实将妖兽和妖魔从天蘅教那儿弄回来,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帮手之一,只要运一趟就能获得许多上品灵石,足够他用两、三年,这些好机会他可不想错过,更不想就此断绝。冯护又说:「是么?我还听说一个更猛的,说是我们宫主到处在找神裔,为的是想藉神裔的血脉弄什么能一步登天的法宝,也有一说是想说神裔当炉鼎。」陶冉榆皱眉瞟他,疑问:「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谣言?这里可是刑堂,胡说八道被林师兄他们听见了可不得了啊。」冯护耸肩:「很多人都这么传的,这两年下山歷练的弟子多少都会听说,我下山时也听说过。你不爱往山下跑我也知道,可总该听谁讲过吧?就一点都不好奇?」
陶冉榆装作不感兴趣的摇摇头:「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天蘅教的人乱传,我们灵素宫和他们一向都合不来的。」「那倒是。」冯护故作惋惜的试探道:「不过还真可惜,要真的有神裔能驱使什么登天的法宝,真想见识看看。你说宫主怎么好像挺维护林师兄的?又不是他的亲传弟子啊。」陶冉榆脸皮抽了下,笑容僵硬,心想这傢伙近来是怎么回事,老爱跟他聊这些,他还想默默的给林东虎跑腿,然后多赚些好处啊。他敷衍道:「杜长老和宫主是师兄弟,互相照顾彼此的弟子也没什么。」冯护点点头又聊道:「以前听一位师姐说,杜长老对师祖念念不忘,所以境界一直停滞,这次闭关十多年不晓得能否有突破?」「你怎么这么爱听谣言啊?」陶冉榆听得头皮发麻,快受不了了。冯护耸肩:「那不聊啦。」他暗自好笑,并不是他爱听或聊这些,平日都是陶冉榆在聊緋闻的,他并不爱聊这些是非,要怎么让陶冉榆闭嘴让他着实困扰许久,这次反其道而行,抢先说个不停,陶冉榆总算不想再聊了。远方云雾里,林东虎穿着一身皂色窄袖的衣袍驭剑飞来刑堂,陶冉榆第一个感应到迎出去讨好人,巴结几句,冯护也跟着出来跟在陶冉榆一旁附和。林东虎被捧得面色愉悦,也没找他们麻烦,点头说:「就是想到过来看看,没事,你们去忙吧。」陶冉榆见林东虎心情好,斟茶奉上时笑得一脸諂媚,询问道:「师兄,近来好久都没有举行斗兽了,地下还关着几隻妖兽哩。」林东虎挑眉想了下:「那几隻妖兽没什么特别的,先拉去给低阶弟子磨练一下,被宰了就送去把妖丹、皮肉那些材料给取了。」斗兽阵还是林东虎特意去让阵修佈置的,登记名字后参与的弟子分为二组以上,各自cao控阵中的妖兽在局中相斗,胜者能获得不少修炼用的灵石、丹药等材料,就像民间斗兽搏弈一般。也因此每次场面都很热闹,无论外门或内门弟子都有沉迷者。不过厌恶斗兽的修士也很多,像是碧云楼那儿的女修几乎都不喜欢这种事,徐卿荷长老还劝了宫主几次,可是宫主却总是替林东虎说话。灵素宫的长老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解的恩怨私仇,也还算团结,宫主的一意孤行令不少长老们心寒,而藏风阁大致分成三派,一派是追捧宫主和林东虎的,一派以那些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为首和林东虎他们抗衡的,还有少数份子是中立派,只管自己默默修炼,其他事并不想多管。把无辜误闯人间的灵兽当妖兽般杀生,甚至当玩物凌辱欺负,怎样都非正道修士作为,奈何灵素宫还是盛如玄说了算,他多年来找寻神裔的事也没有被找出证据,正是因为分辨神裔的方法困难,而且从前他将神裔藏于天清屏风里,后来都转移至林东虎所带管的刑堂,最终尸骨难存,又能留什么线索?林东虎在刑堂随意看了看,忽闻雷声大作,就和厅里两个师弟到外面察看,不远处的天空飘来大片雷云,云里紫雷宛如龙蛇飞快的窜动,一道又一道劈在山中某处,彷彿针对着谁一样。林东虎是凝脉后期的修士,他们在场三者皆未经歷过金丹以上的劫雷洗礼,却很清楚那是有人在渡劫,陶冉榆不禁问:「师兄,那渡劫者该不会是我们灵素宫的……」林东虎肯定的说:「是我师父。」看来师父渡劫后就要出关了吧,他心里颇慌乱,虽然有些担心师父渡劫失败,可是好像更担心师父出关。「杜长老么?」冯护倒是很期盼杜明尧归来,杜明尧虽然律人律己皆严,可至少是近乎公平的,也没其他长老们多少有些护短,所以他一向很敬重。要不是和他相依为命的灵兽受了伤,需要不少灵石、药材,他也不会想方设法来这里赚取需要的材料,就因为他既无背景人脉也无强大的实力,谁也不会理睬他。林东虎和师弟们都来到外头远远观望杜明尧渡劫的情况,那些劫云打下的落雷忽远忽近,要是修为不足的人在此,雷声足以震撼其心神。陶冉榆跟冯护都看得有些心惊,林东虎也紧抿着唇,心想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要被那雷电劈打,不知自己能扛得了多久。劫云未散,雷电宛如长龙在黑云间游动,久久才劈下一道,有时又会忽然连击下两道雷电,但虚空之中他们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劫云所带来的,也有杜明尧出关后的威压。不知过了多久,林东虎驀地转身朝花木林间看去,是盛如玄带着蓝晏清走了过来,他和两位师弟朝宫主行礼,盛如玄随意摆手道:「林东虎,你师父要出关了,你们都随我一同去迎接杜师兄吧。」此时的杜明尧正经歷心魔考验,这考验有时来得很突然,可能一眨眼他就回到某个时空,听到自己教养大的徒弟身死的消息,悲痛而又自责,又或者一下子他突破一次又一次的境界,离成仙仅一步之遥,而他的道心在此刻是否坚定?如灵素宫一些较为隐密的谣传所说,他也的确是恋慕着自己的师父灵素仙子,打从被仙子收为徒弟时就种下情根,此后他为师父守护着潢山,无怨无悔,就算他师父已经飞升成仙了。在某个繁花盛开的春季,他曾有过难以自抑的衝动想表露心意,可是他始终还是谨守着师徒间的分际。灵素仙子在一棵绚丽的淡粉花木下跟他说:「当有一天这些规矩再也限制不了你,就代表你的境界又更高一层了。」当时杜明尧尚不明瞭,他问:「是要弟子打破规矩,不再墨守成规?可是这样又如果能管得住眾多弟子?」灵素仙子只是微笑说:「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有人将规矩视为牢笼,有人却能拿来当作后盾。」「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没关係。这也是你啊。」灵素仙子浅笑:「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也许我们能再相见。」无数雷电轰炸中,杜明尧被劈得通体黑如焦炭,神识里彷彿真听见灵素仙子的话语,他倏然睁眸,那些惊动此方天地的雷光皆被他收束后纳入体内,庞大的力量将他的气脉撑到极限,他紧闭双目尚未摆脱心魔影响,脑海中全是和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此劫若是熬不过就将爆体而亡,若是结果如此,倒不如当日就和师父表白算了。雷劫还在持续,盛如玄他们都不敢离得太近,一般灵兽也不想过去,所以他们只飞了一小段路就改以步行,到了一处沿山壁架起的栈道,窄道上已有几位长老在那儿观望,他们朝盛如玄行礼后就各自静候。那些雷电激发出的光亮耀眼夺目,就算是修为较高的盛如玄或其他长老也暂时看不清杜明尧那里发生何事。不久前从盛如玄那儿逃开的杨雿熙往灵素宫外跑,她漫无目的的跑在山野里,碰上了外出蹓躂的灵兽,就是潢山特有的巨大白猿,几隻大白猿带着三隻小白猿出来玩,对于忽然蹦出来的杨雿熙一瞬间提高了警觉,不过其中一隻小白猿指着她原地跳了跳,叫了好一阵。杨雿熙听不懂牠们的话,却能感应到灵兽的意念,往前站一步问:「你们见过我儿?」小白猿做了许多动作解释,杨雿熙顺着牠的意念确认道:「你是说,你被我儿和一个女孩救过,虽然没瞧清楚长相,但我和他气息相近?那真是巧啊。」小白猿轻扯杨雿熙的裙摆,杨雿熙很快跟牠们打成一片,大白猿递了一颗白桃果给她,看她吃得汁水淋漓也仰首高呼,好像玩得很开心。杨雿熙吸收了白桃的灵气和香甜的汁水,满足道:「好好吃啊,你们都吃这个果子?真好,不用不用,我饱了。」杨雿熙感应到远处雷电引发的灵气波荡,站起来望着方处说:「我想去那边看看。可能有路离开,我先走啦,谢谢你们的桃子,我精神好多了。」大白猿伸出长臂拦了她去路,杨雿熙歪头不解的回望,那大白猿轻声呜呜哼了几声,指着自己长臂,杨雿熙了然灿笑:「你要带我过去啊?真的啊?谢谢你!」杨雿熙开心爬到大白猿身上,几隻大白猿兴奋的高声叫喊,身上掛着三隻小的和一个女子,由晴朗的山野朝雷云密佈的方向赶过去。白猿们也不轻易近入劫云落雷的范围,牠们放下杨雿熙以后就自行回去,此时雷电已不再继续击落,地面被浓重的雾气笼罩,这场雾并不寻常,若是修士就晓得这种雾里能诱发心魔產生,渡劫者在其中亦是九死一生的险象。不过杨雿熙也不是修真者,她一脸懵懂看了会儿,独自跑进那团矇矓的雾光里,这场雾似乎不影响她行动,也可能是她本就痴傻的缘故,脑子里除了寻儿寻伴侣以外什么也没想,杂念几乎没有。「咦?有人啊。」杨雿熙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雾里,本想再溜走,但她感觉出那傢伙不是先前给她看镜子的男人,而且那个人好像有危险,闭着眼睛忍受莫大的痛苦似的,整个人都在冒烟。她有些担心,绕到那人面前举起食指戳了下其眉心,小心翼翼问:「喂,你没事吧?」深陷心魔劫的杜明尧顿觉清泉沁心一般,脱离思念的煎熬,他还是很想念师父,但杂念尽散,意志变得清楚而坚定,他忽然悟了师父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他都被所谓的规则束缚,是他画地自限。「师父,吾心慕于你啊。」杜明尧的思慕深远,却并无邪念,他的道并非天火所铸,而是这情丝牵引,他所求是极为纯粹的,只求再见师父一面。杜明尧免了爆体而亡的危机,睁开眼见到似曾相识的女子,立刻想起了她的来歷而诧异问:「你是那天人,怎会在此?」杨雿熙纳闷笑了笑,歪头指着自己说:「咦,你也认得我?」「你是杨雿熙。」她拍拍手:「对对对。你刚才快死了,还好我戳你这里。」杜明尧皱眉疑道:「是你助我……可你怎会在此?」「有个也说他认得我的男人,把我抓来的。我觉得他有点可怕,跑出来了。」「是谁带你来的?要是你被雷劈死,我可没办法救你。」杨雿熙嘻嘻笑,跟他说:「我帮你了,你也帮我吧,帮我找儿子。我儿子会担心我的,他一定在找我,还有阿珂,我好想她喔。」杜明尧见她言行举止像孩童,猜想她可能受过伤,周围的雾迅速的散开,杨雿熙在他旁边跳来跳去吵着要他帮忙找儿子,他答应下来才令其消停。渡劫成功后,紫雷随云杳,霽光浮尘霄,经此劫洗礼的山头崩碎如天柱,其顶峰皆是焦土荒地,杜明尧的模样和往昔相差不大,仍是青年模样,不过斑白的鬓发和沧桑的神态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乌亮的发丝,眼光奕奕。他心情平和无波,正思忖该如何帮助这个已经痴傻的贵人,远处就飞来灵素宫各部的长老们和盛如玄。杨雿熙看到天上飞来的修士,吓得想找地方躲,杜明尧指了附近有有植物遮掩的山洞给她躲。盛如玄一来就率先祝贺:「恭喜师兄。」其他人也连声道贺,杜明尧反应平淡的回应,不过他本来就性情孤僻,谁也没觉得他失礼。杜明尧看了眼林东虎,林东虎目光闪躲了下,随即又迎上他的眼微笑道:「师父总算出关了,真是太好了。」杜明尧没答话,转而跟盛如玄说:「有劳师弟看顾东虎了。」盛如玄不知何故被看得有些心虚,师兄的境界虽然已臻出窍期,但他的修为仍不逊于师兄,也不应被震慑住,他仍维持着平和的样子浅笑应道:「应该的。」杜明尧虽不及盛如玄那分神期修为,可他却觉得自己感识通明且敏锐无比,周围人的心绪起伏皆逃不过他感应,包括盛如玄境界不稳这件事亦然。他感觉出盛如玄的气有些古怪,加上他过去时常觉得盛如玄的性情变化得有些蹊蹺,不像单纯因境界提升而转变。林东虎的心虚就更不过他的眼了,只是他无意在当下点破而已。同门长老送了杜明尧一些丹药或滋养真元的灵物、灵植,杜明尧皆收到自己的储物法宝里,并不像从前还交给林东虎保管,他出关理所当然是回到刑堂。他打发林东虎去跑腿,林东虎走后,陶冉榆一个劲儿的奉承杜长老,不过杜长老的威严压得他慢慢闭上嘴,另一个弟子忙着将维护好的刑具和文案归类,杜明尧出声问那较为寡言的弟子说:「你叫冯护是吧。」冯护暗讶,有点紧张回话道:「是,弟子冯护,不知杜长老有何吩咐?」杜明尧说:「过来。」「是。」冯护心里七上八下的,馀光见到陶冉榆幸灾乐祸的笑着,暗自咋舌,他尾随杜明尧走到地下的一间小厅里,杜明尧扔了一个小袋子过来,他接住后发现这是个很不错的储物袋。杜明尧把刚刚收来的法宝连同储物法器都丢给冯护说:「给你的。往后勤加修炼,里面的东西若是用不上的就随你高兴送给其他人吧。袋子也给你了。」冯护谢过长老后就退出小厅,上楼前他忍不住用神识扫视一遍,没想到里面全是极好的东西,害他忍不住又跑回厅里给杜明尧下跪:「这这这么多好的丹药和材料,弟子受不起。」杜明尧低低笑了笑说:「受得起的,你好好修炼,莫要走上歪路,别和你林师兄、谭师兄一个样就成。过去是老夫识人不清,当真是养虎为患了……罢了,现在补救也为时不晚。」以前他就知道谭飞和林东虎有些心术不正,不过他们是自幼被他带回来教养的,他也以为在自己教养下能导正他们,可是长久相处也免不了有些感情误事,他对自己徒儿多少还是有些偏心,而他们也擅于阳奉阴违。这次渡劫后,回顾过往就将许多事都看得明白,是他一开始就错了,生来是毒草,那怎样养也只是它本来的模样吧。一个人就算能易筋伐髓,脱胎换骨,可本质是不会轻易变的,生来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杨雿熙在山洞里躲着躲着就睡着了,醒来后看到杜明尧站在洞外等她,她揉着怔忪双眼走出来,听杜明尧说:「我可以现在送你下山,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事,不能带你找令郎。可有令郎的长相、名字或什么特徵,我再想办法替你找。」杨雿熙有些迟疑,她总是太快就对人说了一堆,儿子总提醒她当心陌生人,不要什么都讲,她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讲。」杜明尧又告诉她说:「方才我来的时候碰上一伙在巡山的弟子,他们说我师弟,也就是这灵素宫的主人要他们找一个受伤的女修,据说那女修伤得傻了,恐怕就是在讲你。我想那些弟子们并不知道你真正的来歷,我师弟也不知有何居心,你最好还是别在这里逗留。」杨雿熙揪着裙子,表情茫然无助,杜明尧认为她一时还做不了决定,叹了口气跟她说:「你于我有恩,我会帮你到底。在你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以前,就先躲在我那儿吧。」杜明尧将杨雿熙带回刑堂,安置在刑堂楼上一处幽静的房间,那里居高临下能瞻望远近景物,同时有阵法保护,外面看不见室里情形,能让杨雿熙静心休息。杨雿熙躺在床上想念儿子和伴侣,哭着入睡了,并不晓得不久后将有风波再次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