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翠月先是震惊,之后就来气了,特别是听到苗秀梅竟然还要从顾舜华这里借三百块钱:“三百块呢,谁还是她娘家怎么着,她竟然借三百!倒是能张口!”
陈翠月工资低,一个月也就三十块,三百块差不多是她干一年,她又在意钱,听了哪里能没气。
说白了,以前再喜欢苗秀梅,那也是因为“曾经以为她是自己儿子的媳妇”,而且又那么“勤劳朴实”,可现在一听她竟然扭扭捏捏想借女儿三百块,她的喜欢顿时像肥皂泡那样破了。
本来那苗秀梅就在自己家住了那么两个月不到,能有什么很深的感情啊。
而顾舜华任竞年接下来一周都没过去百子湾,反倒是骨朵儿,和他们说起这件事了,说得绘声绘色的。
这才知道,苗秀梅哭着跪在了地上,一步一个磕头,说要还生恩,还说自己这辈子不容易,想结个婚,求后妈放过,甚至大冷天的挽起袖子来,拿刀子往自己手腕上放,说是要用血来报养恩。
当然,胳膊刚一见红,就被妇女主任给阻止了。
事情做得挺绝,但确实这么一来,问题还真解决了,厂里人对她爸妈指指点点的,后来她爸妈闹了一次,厂长还是和稀泥,但她和司机照样结婚,也没受影响。
她婆婆那里当然是不太乐意,但最后也没说什么,这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顾舜华没了最初的恼火后,反而能平心静气地去思考这件事。
其实这年头,大家都在为了户口拼命,只是大家拼命是折腾自己,有的为了回城,把自己折腾出肾炎的都有,可她倒是好,倒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给自己哥哥落个二婚名头,还暗地里跑出去哭,仿佛她是小白菜。
可问题是,家里头谁欺负她了,也没人要她那么任劳任怨吧,当时自己劝她犯不着,自己爸妈也都说你歇歇,也不过是哥哥惦记别人她心里不舒服,但那还是她和哥哥假结婚之前就知道的,谁对不起她怎么着!自己非要抢着干活,让大家心里不好意思,回头又跑出去胡同外让大家看她哭。
只是这些,过去了就过去了,反正好歹让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反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反倒是陈翠月,催着顾舜华给顾振华写信:“你哥现在虽然在国外,可万一哪天有什么,你哥又被她缠上怎么办!还是得劝劝你哥,免得你哥被这些不要脸的勾搭!”
陈翠月是怕了,因为之前冯书园的事,她彻底怕了。
顾舜华一想也是,便写了一封信,当然也不好再说苗秀梅的不是,怕她哥反感,只是委婉地提了这个事,把苗秀梅和自己说的话大致讲了讲,说她觉得苗秀梅是想找自己借钱,但她不太想借,所以就没搭理这一茬。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她哥回信了,是一封挺长的信,墨迹前后颜色不太一样,看得出来,是分好几次写的,这其中应该也有一些挣扎。
也许是写信这种形式比起对面交谈更能让人放得开,一向寡言的哥哥竟然写了很长,写了最初苗秀梅是怎么找上他求他,说他其实并不想,毕竟登记结婚这种事对人影响挺大的,但她很可怜,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他不忍心,就答应了。
写了乡下八年的种种,从最开始的“纯帮忙”到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他解释了两个人离婚登记后的那一百多块钱,顾舜华以为苗秀梅没拿,其实确实是拿走了,后来见到,她要还给他,但他当然没要。
也解释了一些其它的,平时他不会张口的话。
最后他道:“出国前的那一晚,我想了想,骑车子去了百子湾,我没想到那么晚了那个男人就在她屋里,我听到她对那个司机同志说的那番话,就转身回来了。”
顾振华并没有说那一番话是什么,顾舜华捏着信纸,却鼻子发酸。
成长都是有代价的,那个善良到爱给自己揽事的哥哥也是,他接连遭受了两次打击,被人家把赤果果的真相残忍地摆在自己面前,去看那些曾经以为的美好就那么残忍地被打碎。
她继续往下看,信的最后,她哥哥依然用很平和的语气说道:“不过舜华,无论是冯书园还是她,我现在都没什么好生气的,冯书园当年遇到了不好的事,那时候她很年轻,我虽然不太懂,但我知道很多女人遇到这种事就是被毁了一辈子,我希望尽可能让她好受一些。而她,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我帮她度过了,这世上就少了一桩悲剧,至少她没成为那个跳河的女人,而我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反而从她身上吃到了更多教训。”
“我最近读了很多书,学习了很多,也见识了很多,我反思了之前的一些事,人生的路那么长,我还有许多事要做,而她们两个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
顾舜华捏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哥哥是一个沉默的人,并不擅长表达自己。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么吐露自己的心里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