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陈继儒兴趣广泛,风雅盎然,是个综合指数很高的文化人。这是废话,既然称得上文化人,综合指数就不应该低。陈继儒诗文书画,单看并不独树一帜,放在一起,营造出茶新墨旧氛围,很有味道。由于兴趣广泛,自然见多识广;因为风雅盎然,难免道听途说,他说“徽宗画六石玲珑古雅”,现在能够见到的《祥龙石图》,不知是不是陈继儒看到或听到的六块石头中的一块。
流传的宋徽宗绘画,据说靠不住的多,《祥龙石图》真迹还是赝品,对欣赏者而言,随遇而安——欣赏者欣赏的是时间中的艺术;对收藏家而言,急火攻心——收藏家收藏的是艺术中的时间。到达高处,大概又能殊途同归。
宋徽宗画一块太湖石,对太湖石评价,米芾以来有“皱”“漏”“痩”“透”四字,这里略过不表。宋徽宗祥龙石,与苏州留园冠云峰相比,虽不及冠云峰浑如,但自端着一股劲,仿佛韩愈文章。
邓椿《画继》“卷十”中有个小故事:
宣和殿前植荔支,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
宋徽宗作为画家的眼光,无疑敏锐,我更愿意把这个小故事看作——在宋代,这类故事很多,宋人对细节好像有种特别的关注,这就与前朝大有区别。《容斋随笔旧序》中有这样的话:“因命纹梓,播之方舆,以弘博雅之君子,而凡志于格物致知者,资之亦可以穷天下之理云。”虽是后人说法,但也能看出消息,宋人唐人——宋人是格物致知的博雅君子,唐人则是岂有此理的任性少年。换句话讲,唐人气豪,宋人心细。
《祥龙石图》章法有点局促,底部像被裁去,但看画人尽可以痴,既然名《祥龙石图》,这就是画家匠心独运:神龙见首不见尾。尽管这一说法出现较晚。左侧大块书法,痩金体的格局在,神情却不免涣散,做皇帝也是累人之事。
尤其值得注意的,祥龙石顶部种上植物,完全像是村夫所为。后来一想,这植物一作龙角,一作龙须,大概是把祥龙石当作风水石的。宋徽宗有此爱好,登基不久,方士进言,开封东北角风水不错,只是高度不够,如能对地形加以改造,皇气就不断。故营造“艮岳”,也就是风水园。花石纲为“艮岳”而设,许多奇花异草还没运到,就遭“靖康之耻”,神龙尾巴像马脚一样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