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绿肥红瘦,喝不到祁门红茶。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前吗?我在桃花坞上班,隔一条马路有个茶庄,店内经常开一小灯,一副老于世故的黯然,但我很喜欢去那里逛逛。香啊!我喜欢去逛的地方还有中药铺,也是,香啊!药香是入世的;茶香是出世的。入世出世,都——香啊!这样的人,一生简直就是一朵花。有一次我又在茶庄逛,听店员给他朋友推荐祁门红茶,说刚进的货,等级不低,价格却便宜,你可以买一点。我也买了一点。在这之前,我对祁门红茶一无所知,我祖母和我父亲只喝绿茶,说红茶火气大。回到单位,我忙用紫砂壶冲泡,紫砂壶就像那个茶庄似的,一副老于世故的黯然,往里瞻眺,半天也看不清汤色。于是我马上去杂货店,买回一只玻璃杯,很让同事笑话,说喝点红茶喝出名堂来了。
记得那天我用玻璃杯重泡,它汤色红艳,在这红艳之中,似乎还有一道山门,山门的影子是金黄的,香气腾云驾雾满满地围住我,又有新的红艳弥漫。我觉得自己不仅口福不浅,艳福也不浅。
多年以来,我把喝祁门红茶当作读一部香艳小说。
这么说祁门红茶,态度是不是轻浮?
虽然祁门红茶历史不过百年,却极富历史感,甚至有传奇色彩。原先祁门一带只产绿茶,直到光绪年间,有个在福建做官后来回乡经商的黟县人,觉得红茶利厚,就设立起红茶庄,仿效闽红做法,做起祁红。祁红是祁门红茶简称,让我联想到祁连山,于是胭脂显灵。也许正因为做的是红茶,那个黟县人一下走红。黟县人是很聪明的,我认识不多的聪明人里就有三个黟县人。
人说祁门红茶的特点似花非花,似蜜非蜜。我猜想似花非花说的是香气,上乘祁门红茶,据说带兰花香;而似蜜非蜜,大概说的是回甘。似花非花,似蜜非蜜,许多茶这样,也就说不上特点,只是共性——好茶的共性。事实上似花非花似蜜非蜜说的都是祁门红茶的香气。
祁门红茶的特点,在我看来还是它的香艳。晚清的香艳小说,态度有时是轻浮的;但“香艳”这两个字,并不轻浮。
冬天晚上,喝一杯祁门红茶,如果碰巧下雪,就像守着红泥小火炉,说不尽日常生活里的庄严。也是说不得。
那就说不得。这篇文章是我写好后消失,又重写的。前几天下午,我正写着这篇文章,不多说了。也是另一种说不得吧。我更相信这个缘故,既然名《香艳小说》,态度难免轻浮,于是时光如水,它在水上漂,如此这般地漂走了——轻浮而去。
回到开头,我说近来绿肥红瘦,并不准确,近来喝普洱才是时尚,应该说黑肥绿瘦红落尽,香艳小说被武侠小说替代了。(这是一篇旧作,红茶现在已很流行,还有黑茶;而普洱早从黑茶类独立而出,并开始有点不走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