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离开。。。。。。
没有错!
刚下了半日的秋雨,青石板上还泛着清清的水迹。
夜上华灯,花街里迎来送往的生意已然热闹开张,处处一片莺声燕语,前厅灯火通明、后院却安静无人,顺着青石小道,夭红架着自己常用的拐杖一步一步往耳室方向走去,那里有一间柴房。
特意避开了灯笼,夭红在夜色中缓慢行进,他的腿昨日也被鞭打了五十下,不过黄妈妈怕伤着他的小腿不好复原,鞭鞭只打在大腿上,不过一些皮肉伤。这几年来,这些伤已经让他麻木了,早些年他的脸还没张开之时,黄妈妈罚得还重些,从过了十二岁之后,这惩罚是越来越轻,只不过都转嫁到他身边的人身上去了。黄妈妈以为如此就能让他愧疚,他也确实愧疚,却如何都不甘心,而且他也从来不让其他人发觉自己的愧疚,就像此时。
靠近了柴房之时,夭红下了青石板,只在泥道上走,他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离得近了,夭红发现柴房里亮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从窗口漫射了出来,洒在了地上,点点的光斑。
有人在里面!夭红靠着窗口停足而立,慢慢倾听者里面窸窣的人声。
是子采!那个楼子里仅次于繁锦的红牌儿相公,以声音标致而闻名于长乐街。
“都怪那个夭红!他跑他的与你何干?为何罚你?”
“采哥。。。。。。不、不怪公子。。。。。。是我、是我求的妈妈要去‘雏子房’的。。。。。。我想多赚些银两。。。。。。乡下的弟妹,还。。。。。。还等着吃、吃饭。。。。。。”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喘着气息慢吞吞地说着。
“你们都护着他!哎!他有何处好的?他是人,你我也是人啊!我还记得一年前,他翻墙跑的那个晚上,大冬天的,楼子里的每个兄弟都被罚着在雪地里跪着,就他,捉回来了也是在暖房里锁着。。。。。。我,我不甘啦!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人。。。。。。”子采是声音在黑夜里悠扬婉转,带着些不甘不愿的恨意。
“公子他。。。。。。。他是贵人吧!”
“呸!他算哪门子的贵人?从前也许是小贵人,你我不及,如今已经是个入了籍的妓子,总归是要卖的,除非他死了。哼!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副高高再上尊贵无比的架势,谁不是娘生爹养活的?何来贵人之说?他一人不认命,就拖着我们大伙儿陪他受累,他不配啊!”
“采哥。。。。。。以往我或许不明白,不过最近我懂了,红公子他,贵就贵在有一颗永远不会屈服的心吧!。。。。。。这街上这么多楼子院子,除去那些真正烈性忠贞死了不算的,能有几个人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几年了,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妈妈是越来越疼他。。。。其他公子们虽说不搭理他,哪个不是暗自佩服他。。。。。。。他有让人怜惜不舍的资本,就有金贵骄傲的资本!这是命!。。。。。。我信命!”小石头儿的话语中不见十来岁少年的稚嫩,满是疲惫深沉的感觉。
子采沉默不语。
隔着窗子的夭红也是沉默不语。
“你歇着吧!别提他了,晦气!要挺过去啊小石头儿!挺过去还有好日子过。。。。。。”半晌之后,柴房里传出了子采重重的叹息。
竹门‘嘎吱’而响,如豆的灯火渐渐沿着青石板踏着水迹远去,夭红从窗下探出头,目光如水,心中再也难以平静。
长乐公子 第二部 夭红篇(轮回前世剧) 第三章
章节字数:2690
一月之后,清冷的晚秋,小石头接了那个喜好男童的罗大官人的堂会,第二日送回赏菊楼的却是一句具身无完肉、体无完肤的冰冷尸体,连同尸体一同返还的是五十两的烧埋银子,黄妈妈又打发了十两送了些衣物一同还给了前来领取孩子遗体的石头他娘。夭红站在后院阁楼之上,看着那背着石头蹒跚离去的妇人的身影在后门口消失,心中如同针扎锥刺一般。昔日里的懂事少年,就如此远去,用自己的命换了不到百两银子。。。。。。
七日之后,小石头头七之时,罗大官人再次来赏菊楼捧‘子采’之场,于床第间不提防之际,被子采用利刃连捅了九九八十一刀,阉割了身下之物,倒在了血泊之中。案发之后,子采由四楼跳下,头先触地,摔得面目全非。。。。。。那日,帝京天色大变,深秋之际竟然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纯白、自由的雪花飘散在空中,绚丽却无根,就如同逝去的灵魂。。。。。。
残雪飞过,无数腊梅傲雪挺立。冷风吹起,卷起几许冬红。。。。。。曾经的人、曾经的事都已经消失。披着大红毡帽,笼着棉布手袖,满园的红白相间中挺立着一个纤瘦高挑的身影,夭红望着已是隆冬的严寒天气,突然想起了今年第一场雪时的那两个人,那一些事。
发生了那事之后,赏菊楼一度营生艰难,黄妈妈果断地派出了五兄弟中最大最稳重的潋滟出场挽救声誉,并极力地花银子压住了那些事。彼时,子采已死,曾经的头牌繁锦也早已断发自辱、脱离了花街,赏菊楼真正是无人当家,所幸潋滟不负所望,凭着绝色容颜、温柔的体貌征服了帝京城内一批又一批的权贵,不仅保住了赏菊楼,而且让楼子的声望更加显著。如今潋滟被巡查御史冯佑龄包下,而其身后排着队等着一偿长乐街有史以来第一大美人滋味的达官贵人们数不胜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诫夭红,快了!快轮到他了!
人们在嬉笑怒骂、淫声浪语中渐渐忘掉了那消失的两个灵魂。只有夭红还记得,记得那晚柴房窗口下,如豆的昏黄中,小石头与子采平平常常的几段话。
挺过去。。。。。。小石头,挺过去还有好日子。。。。。。
脚下的阡陌已被落雪披上一层戎装,白皑皑的分不清方向,夭红举目望去,抬腿间已是无路可走。
自那之后,整个冬季,夭红一直在想着如何逃离,他知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逃离,如若逃不掉,等待他的就是命运。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年冬天,一切都开始向着预设的轨迹徐徐进展。
冯佑龄叛逃,其家人满门抄斩,夭红看着潋滟祈求黄妈妈帮忙替他们家收尸,心中冷冷发笑,可叹潋滟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故作好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只在床榻间有交流的男人而去求人。且潋滟搬出后院入住前楼之后,夭红与他更加不待见起来。夭红总觉得潋滟太过乖顺,乖顺的几尽无耻,看着他在那些男人面前越来越娇媚,夭红总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子采的最初。慢慢的,慢慢的潋滟也将变作子采那般,可子采毕竟不同,子采虽顺从,骨子里却是反叛的,不同于潋滟,潋滟就像一具没有个性的玩偶、美丽柔软听话风流,却没有自我,许是,他已经习惯将自我隐藏在生存的需求之下。看着这样的潋滟,夭红为他心急,却不知如何去表达,表现在外的就是,他与潋滟的关系一日差过一日,他嫌潋滟污秽,潋滟仍旧我行我素地徘徊在男人之中,不可自拔。
继冯幼佑龄之后,潋滟又被帝京大富商沈万富给包下了,这日沈老爷在赏菊楼摆下花酒,特意邀请了‘定北王’谢聿桢,康王燕崇南商谈要事,招了潋滟及一帮相公们前去相陪,不知怎么的,康王燕崇南与谢聿桢之间有些不对劲,中途康王要如厕,借故出了前厅向后院走去。
厅上站着的龟奴一见贵客下了楼,连忙要跟过去,却被燕崇南一记眼光给吓得待在原地不得动弹,燕崇南顺着小径一路往后院走去,见后面的院子很是宽敞,腊梅花开得正艳,桃、杏林子上铺着白雪,银装素裹,一片没有经过装饰的自然风情,燕崇南悠然自得地走动着,也不避讳后院禁入的花街规矩。
绕过一片小荷塘,塘子里的睡莲已经枯萎,顶着些枯黄的敗叶支楞着杂乱的花杆,水面上一层薄冰,被塘下的小鱼给啄了些许的窟窿,冒着一串串的泡泡,很是有趣,燕崇南立着观望了一番,忽听着一阵‘扑扑’声,隐约夹杂着衣袂摩挲的窸窣声,引得燕崇南兴致大开,朝着声音的方向款款而去。
绕过小荷塘是一片桃子林,灰色的树缝中隐隐可见一处半人高的青石板堆砌的台子,台子上一缕娟秀的身形缓缓摆动,四肢修长、体格柔软,似在做舞蹈之状。
此处竟有人起舞?燕崇南心中一动,目光紧紧的锁住台上之人,一点一点地踏着积雪轻轻走了过去。
夭红正在练舞,以往他不屑于习舞,视为玩物之技,不过被人逼着练了下来,竟然越发喜爱了起来,每日里不练两个时辰,就觉得心里发慌,胡思乱想。舞让他忘却一切,在台上挥舞着四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正在飞翔。。。。。。自由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