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突然拉下脸来:“哪里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你难道不知,朕平生最憎恨的一样就是后宫之间的信口齿黄吗?” 言罢愤然而去。 郑姬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一时悟不透究竟哪句话犯了陛下的讳忌?怎么好好儿的笑模笑样,突然就翻了脸了? 太子没有料到:朝廷诏布奖掖众位立功将士的圣谕上,除了自己特别提请父皇格外晋升的周将军之外,自己的表章中所提到的立功将士几乎全都得到了提升!偏偏只有周将军一人,仅仅只是赏以重金厚帛,却格外下诏令其回里养伤、免却一切役赋公职! 这分明是诏令周将军削职还乡的啊! 太子大惑不解。当他匆匆找到父皇问及此事时,父皇说“朕之前已有诏令,凡伤残将士一律准予免服役税,皇儿莫非不知?” 太子急忙辩道:“父皇,周将军他只是一般的负伤,并未残疾啊!再说,他也并非是一般的士卒军官。他是皇儿一手提拔的心腹,又是文韬武略过人的良将贤才。伤好之后还能为朝廷再出大力、再建奇功的,为何非要他去职归里呢?” 父皇突然沉下了脸:“朕自有道理!” 太子久久地望着父皇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末了,闷闷地辞过父皇、满腹狐疑地退出了朝堂。 贺公主得知父皇在对西征立功将士的诏封中,偏偏只对周将军一人,不仅未见晋升,反被诏令去职回里时,禁不住气冲冲地寻到太子的东宫,责问大哥为何立下大功奇勋的周将军独独没有得到晋封? 太子冷笑道:“你来问我?我又问谁?你何不自己去问一问父皇?我倒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得到实情后,别忘了回业告诉我一声为什么。” 贺公主惊愕地离开了太子的东宫,寻思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疑虑,当下便来到了父皇的御书房。 武帝见是公主到来,满面欢喜地问道:“哦?朕的女儿,今天怎么想起看看父皇来了?” 贺公主问过父皇并谢座后,径直道:“父皇,此番太子西征,诸将皆有晋升,周将军的功勋最显赫,为何不仅没有被父皇晋升,反被去职还乡?” 武帝收敛了笑容:“你不是遁入佛门了么?佛门弟子本当六根清净,公主为何突然关心起红尘俗世的功名利禄来了?” 贺公主一下子被父皇问住了。她怔怔地望着父皇那高深莫测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父皇,他是女儿的奶哥哥,女儿过问一下有何不当么?” 武帝转而又和颜悦色起来:“皇儿,你一天天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不要再任性了。父皇把你聘于尉迟公子,是父皇经过几番思忖,觉得这门亲事无论是对女儿还是对你父皇母妃,也无论是对你皇兄还是大周朝廷都是再无不妥的事,才斟酌定下的……” “父皇!凭他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女儿情愿一生礼佛,不谈婚嫁!”公主急忙拦住父皇的话头。 武帝冷笑道:“皇儿!你要清楚自己是大周公主!即令终老宫中,也不能走到民间百姓家!” 贺公主不觉一惊!父皇肯定已经听说什么了!她望着父皇的脸说:“父皇,莫非父皇这样胸怀天下一代明君,也只重门第出身而不注重品德才学吗?” 武帝愤然作色:“住口!朕今天也明白地告诉你,你就断了这份痴心吧!朕疼爱自己的儿女,因为朕也是一个人;可是朕更是一个帝王,朕肩负的决不止一家一户的安定和幸福。朕更要整个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和江山社稷的安定稳固,做朕的儿女,不仅只要自己的幸福,更要为大周江山社稷谋!朕决不会任由谁敢我行我素、乱了大周朝廷的规制、做出羞辱大周皇家脸面的事!若有谁胆敢视朕的江山和皇家脸面为儿戏,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别怪朕做事太绝!孰轻孰重,公主自去料度!” 贺公主蓦然震住了! 她全身发冷的望着父皇那张突然陌生起来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虽说清知父皇是一位只以国事为重的君王,可是父皇今天突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神气和口气,一口一个“朕”的跟自己说话,她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她望着父皇那张突然间充满杀气的脸,分明清楚,自己胆敢再和父皇顶撞一句,翰成哥很可能立即就会遭遇惨祸!自己此时虽不能和父皇抗辨,却也决不能显出畏惧和屈服的神色。 她定定地望着父皇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女儿不会让父皇因为女儿之故让天下人笑议!但是父皇也请明白,如果父皇杀了哺养孩儿多年的奶娘的唯一的儿子,父皇您唯一的女儿决不会比一个仆妇的儿子多活一天的!” 武帝闻言,脸色青紫地怔了好一会儿,渐渐的面露戚色起来,末了,望着一向宠爱的爱女诚心诚意地说:“皇儿!你要为父皇想想啊!父皇不是不疼女儿,可是,父皇毕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父皇啊!眼下大周强敌四邻,必得靠联姻增强国势。当初父皇派使三年迎娶突厥公主,才得以使我大周北疆多年安定。贺儿,父皇非是无情帝王,在父皇的治下,大周境内已经尽数释放了数以万计的奴隶杂户,父皇实行均田、赈济涝旱,外交内睦,这可免了多少杀伐流血?又可使得多少夫妻团聚、百姓得安?     。。
少林方丈(第二十三章)(6)
“皇儿,你身为大周公主,华服高车,衣食无愁,不事农耕而金珠绮罗,不出役赋而享金殿银阁,一切皆是百姓所供,难道皇儿就不能为了国家百姓,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己之儿女私情么?” 贺公主悲从中来:“可是父皇,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要金珠绮罗,也不想要高车华屋,孩子只想要他,只想做一个农家妇,宁可一世桑蚕纺绩。父皇,莫非你的江山一定要以你唯一的女儿也来做基石?” “住口!父皇若只为江山计,前年就把你嫁到突厥去了!”武帝顿然喝道。 公主屈膝跪下说:“父皇!女儿情愿服侍父皇母妃一生、情愿礼佛一生……”说完,深深叩拜了父皇后,神色宁静的默默退出殿堂。 公主柔中有刚,武帝虽一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从发作…… 因天热气燥,归京一个多月了,翰成胸肋处的毒伤竟一直未能全部愈合,偶还会有些隐痛发作。 他想,当时幸亏有师父的“轮回救生散”及时敷在毒伤之上,加之吞服的一粒救生丹,否则自己恐怕已经魂断西番了。 翰成每天在家中等着盼着,一天天过去了,朝廷那边竟然一直都没有动静。起初太子也曾微服出宫来府上探视过一次,后来几次派属下送来伤药和补品,却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终于等来了消息—— 前来颁旨的是几位普通宫监。 翰成忘了圣诏前后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因伤致残,着令去职归里、颐养父母,终生免服各种赋役……” 他万没有料到,自己跟随太子出征一年有余,大小数仗,几番生死,众位同袍属僚皆有晋升,唯有自己,等到今日,不仅没有得到晋升,竟被陛下一道诏书“去职归里”了! 当宫监们大声宣读诏敕赏赐时,满头轰轰直响的翰成突然悟出:公主断发抗婚之事的真情被陛下察觉了! 他只不明白:陛下为何没有处死自己,反倒厚厚赏赐自己?或许接下来一道圣诏就是灭门之祸么? 一时间,翰成只觉着天旋地转,连谢恩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的翰成,醒来后仍觉得天眩地转。稍清醒一些,只要一念前事,即刻便会觉得胸口骤如刀剜火灼般剧痛起来。 如此,他便借酗酒和昏睡来排却烦痛。 军中同僚来府中探看,见他不是疼得满头虚汗,便是昏昏不醒的模样。众人不知内情,以为他果然是因镖毒落下了症疾所以才被朝廷准予归里疗养的。一时既有为他感到惋惜的,也有为他感到庆幸的。毕竟天下几分,兵事频繁,做为一介国家武将,功名荣华虽唾手可得,但命断沙场的日子却随时都会发生。 这晚,从酒梦中醒来的翰成觉得口渴难忍。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院中,就着煌煌的明月,摇着橹栌,吊上来满满的一桶井水,就着木桶咚咚地喝了一通的凉水后,又把脸浸到水里镇了镇,尔后靠着石头井栏上,头昏脑涨地闭眼养了好一会儿神,睁开眼时,见头顶那轮圆月又大又亮,冷光静静地泻在地上、房顶和井台。 望着满天繁星和盈盈之月,贺公主一双忧怨含泪的眸子骤然浮于面前。一俟想到公主,翰成忽觉胸口一时又痛如刀搅起来,他捂紧胸腹、不觉叫了声“阿弥陀佛!” 奇的是,只这一声佛号,他立马便感到胸口的疼痛缓轻了好些。 “阿弥陀佛……” 此时静思,西吐大捷,原以为人生得意已是唾手可得了。哪承想荣华富贵、品级功勋倏忽间竟成幻相,一切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突然异常思念起师父来!心内即刻涌过一阵阵的暖流。他记起了师父慈爱的目光、洞悉万事万物的悲悯神情,记起了少林寺众师兄师弟们相亲相爱、相敬相睦的诸多往事。 望着远方暗夜,翰成禁不住地唤了声“师父……” 他渴望得到师父的援引和救渡,渴望这火灼刀搅般不时发作的痛楚能有些缓解…… 当他一路徒步翻山越岭、渡河过桥地来到少林寺山门,蓦见发须皆白、手扶禅杖的师父兀自伫立于夕阳晚霞里。 翰成的眼睛一热,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师父”,竟再也禁不住满腹的委屈和伤痛,深深地跪在师父面前失声恸哭起来。 师父的眼中满是悲悯和爱怜,他抖着右手,抚着翰成的头:“徒儿,为师等你已久了……” 翰成哽着声道:“师父!弟子的心疼痛难禁,求师父为弟子止痛……” “阿弥陀佛!空空无物,何来心痛?不过本性迷失,执着幻相,以为有痛而已。”师父道。 翰成抚膺静思,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身心蓦然轻松,飘逸超然一般自在,灼人的心痛,、沉甸甸的牵系,一时皆随风而去……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少林方丈(第二十四章)(1)
众人纷纷上马击球。此时,尉迟公子脱了羽袍,只穿了套绮纱窄袖的胡服,人在马上,左追右击,甚是洒脱…… 回忆所发生的一切,尉迟公子觉得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般,来也倏忽、去也倏忽…… 想当初,当他对贺公主一见而痴迷时,那时的他并没有敢抱有太大的奢望。即令他对功名突然涌出强烈的渴望,即令他毅然离开繁华京城走向尘埃飞扬、杀气干云的前阵,他最多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当他再次面对公主面前时,已经成为在周国功勋赫赫、威振朝野的大将军了。 打从生下来那天起,他几乎不知道什么叫着忧愁。他想要的一切几乎都能信手拈来。而当他遇到公主那一刻起,他便预感到:上苍恐怕开始要他受苦了。 当他开始为这个梦而承受苦难时,没料到,陛下不仅答应把贺公主嫁给他这个既无功勋、官职又低微的人,并且又给了他格外的封邑和晋升。 为此,他不仅没有感到惊喜,反而开始了莫名的恐惧:事情来得如此突然,恐怕只是个梦而已。所以他两番上表,辞却了朝廷特晋的三品武职。并请求陛下恩准以三年为限,待自己真正沙场建勋后再迎娶公主。 当今大周公主的祖母,前朝大魏公主的母亲,两人的泪水和恳求也没能拦得住他。 “祖母,我不能让人在背后嗤笑我是沾了他们皇家的光!我们尉迟家的男丁虽是三代两朝的附马世家,可是打从爷爷那代起,哪个人的邑封和官职不是靠拚打得来的?祖母,如果我爷爷当年只是一介庸夫,太祖肯把你嫁到尉迟家来吗?如果我爷爷不为朝廷分忧解难,不创下旷世功勋,而只是世袭了我太爷爷的封邑,你能看得起我爷爷吗?母亲,如果我父亲当年和我一样,只是一介禄禄无为,靠着祖上的功勋封邑的纨绔子弟,大魏孝武皇帝的外爷肯把你嫁给他吗?即令他肯把你嫁给我父亲,母亲又能心甘情愿地到尉迟家来吗?” 一番话说得祖母和母亲更是流泪哽咽,却无话可驳。 叔父尉迟纲见状劝慰祖母和母亲:“侄子跟着我,你们就放心吧。” 于是,尉迟公子才终于得遂心愿,随叔父离京戍卫益陕等州要地。 陕州数月,刚刚开始驰骋沙场、拓疆开边,雄心勃勃地准备实现自己的英雄梦时,陛下一道圣诏又将他召回京城,接着再次诏敕蜀公府准备迎娶公主。 正当公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忙和张罗自己的亲事时,骤然传来消息:公主在宫中断发抗婚、一生礼佛! 他不为公主拒婚而震惊,却为公主会以这种方式拒婚感到颤栗!她是陛下唯一的爱女,自己统不过蜀公府上一个靠祖宗荫封过活的无名之辈而已,她若明说执意不允这门亲事,陛下根本不会逼她“和亲”。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以“断发礼佛”为借口来抗婚? 他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哂笑。心性桀傲的尉迟公子只无法容忍别人对他的如此轻蔑。 即令她是皇家公主也不行。 他决定闯一闯皇宫,当面问个明白。 如何才能进得宫去、又如何才能寻到公主,整整两天,尉迟公子也没想出一个好主意。 他通过朋友设法结识了太子东宫的一个卫士,终于打探到了贺公主寝殿碧华阁的大致方位:碧华阁紧挨李妃娘娘的紫云殿,紫云殿与太子东宫仅隔着两道掖门和一个小花园。 儿时,因常跟祖母或是母亲到宫中觐见太后,再凭着元宵节在宫中那天相遇,他相信自己能够独自寻得到公主的碧华阁。 恰好这天叔父派人带回了两篓陕、益两州出的新鲜柑桔和枇杷。见了水果,尉迟公子决定,进宫拜见太子,然后请太子派一位人带路,以到李妃的紫云殿代母亲问候并送鲜果为由,然后寻机找到公主的碧华阁来。 尉迟公子依计来到太子东宫时,太子正和几位属下围着一份新得的《天下行旅图》指指点点。听报尉迟佑求见时,太子忙站起身来,一迭声地说“请”,一边早已降阶迎出。 太子回京后,便听说胞妹被聘给大司马尉迟迥最小的儿子尉迟佑的实情。太子旧日与这位表弟也有些来往,知道尉迟公子颇有才气但不大重功禄。不曾料想,后来胞妹突然以断发礼佛而抗拒这门亲事。 太子起初还有些惊骇,不知胞妹为何如此憎恶这门婚事?再则,即令实在不想嫁他,明说就是了,父皇母妃自然没有为了一个尉迟公子就强迫她的理由,自会为她另择佳婿。为什么一定要以断发礼佛和剃度尼坛抗拒呢? 太子不知尉迟公子此时进宫有何事,但思度这门亲事眼下不上不下地搁在那里,尉迟公子兴许是来打探什么的。太子正好也想借机观察一番这位公子的举止做派究竟如何,将来也许能为公主说上些话。 尉迟公子今儿一身羽白罗袍,脚登薄底纱屦,手持一把檀香木骨的泥金扇,神情不卑不亢,举止洒落飘逸。 尉迟公子谢过太子,落坐后,令跟随的人提过来一只青竹细篾小编篓。打开后,太子见是一篓缀着绿叶、黄澄澄的柑桔和红鲜鲜的枇杷,心下喜爱,一边就叫人令用玛瑙盘托了一盘给父皇母妃送一点过去。 尉迟公子拦住道:陛下那里已经有了。紫云殿李娘娘那里,出门前母亲河南公主专门嘱托下了,要自己亲自去叩头并代问安好。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少林方丈(第二十四章)(2)
太子听了微微一笑。 因记得尉迟公子对西域象棋技法过人,便催促尉迟公子先到娘娘那边问候,然后再返回来和众位将